這部電影的片名三個字，從此成為少女情色的代名詞
今天來談一部大名鼎鼎的電影——斯坦利·庫布里克的《洛麗塔》。
納博科夫的小說《洛麗塔》首先已經是文學史上的傳奇，圍繞它的電影化改編也有說不盡的故事。
很多人不認為庫布里克的電影版《洛麗塔》是一部重要或經典的電影，因為他在拍攝時做了種種妥協。不過，上個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評論家寶琳·凱爾認為這部電影被大家想得太淺了。
「洛麗塔」三個字，今天成為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術語，和庫布里克的這部電影，還是分不開的。
作者：寶琳·凱爾翻譯：Wil小溦校對：半 緣
廣告曾這樣問到：「怎樣為18歲以上觀眾拍攝一部《洛麗塔》？」
幾天之後，廣告就變成了：「怎樣將《洛麗塔》拍成電影？ 為18歲以上觀眾！」
前後兩句都暗示，與小說相比，電影是「舔舐」過的，而且被情色化。
《洛麗塔》（1962）
另外，電影宣傳將大眾群體而非文藝群體作為目標觀眾。但大部分的大眾群體對此類影片並不買賬，（在《綜藝》雜誌看來，大眾的反對是出於對「整體性」的訴求，這將會），而文藝觀眾正在錯過少有的欣賞美國本土藝術片的機會。
當我把電影《洛麗塔》推薦給朋友們，莫衷一是的回答都是「哦，我已經受夠《洛麗塔》了。」雖然一本《洛麗塔》僅售50美分，而且它已經在普通暢銷書的行列中， 但是他們對它評價並不高；而他們不想看電影，不僅因為他們不喜歡原著，也不喜歡電影的改編。
但儘管他們不喜歡這本書，但他們不想去看電影的原因卻是因為電影中對小說的改編。有人跟我說他不回去看這個電影是因為他聽說電影被拍成了一部喜劇。其他人則是已聽說關於這本書很多內容，他們認為再去讀原著已是多餘。他們對書的熟悉程度就跟讀過一樣——對這書已不厭其煩。
既然這本書被大家討論到不需要讀的地步，那麼把它拍成電影真的就是沒必要了吧？而且，難道不是一個少婦在扮演洛麗塔嗎？
《紐約時報》寫到「她看上去完全有17歲那麼大，」而其它媒體似乎贊同這個非專業的評價。《時代周刊》開篇便寫到：「將洋娃娃洛麗塔帶去好萊塢，無非是在扼殺蘿莉」，文章的結尾的批評更是不留餘地：「當下肆意地將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而在這股狂熱中，《洛麗塔》無疑是其中最可悲，最失敗的……」
《觀察者報》則用「洛麗塔的滑鐵盧」來定義電影的首映，文章作者概括說，「小說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英國佬被一個有心機的年輕女孩騙得團團轉的電影。」
斯坦利·考夫曼在《新共和》中寫到：「顯然納博科夫對這本小說充滿敬意， 但同樣顯然的是他並不待見這個電影——至少是對美國改編的這版電影。他覺得他的作品足夠符合電影化的要求。」
如果看到了上面這些評論，誰還會對這部電影充滿期待呢？
《洛麗塔》的驚喜在於它具備可享受性：這是自40年代普萊斯頓·斯特奇斯用口語化鬧劇重構喜劇以來美國的第一部喜劇。作為一部黑色幽默影片，它有時會激進到讓你笑得喘氣。演員彼得·塞勒斯創造性的喜劇表現方式——混合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講話方式，堪稱超現實主義。
但電影並不是完美無缺：影片存在結構性缺陷，情節支離破碎，甚至有一處被迫添加，用來「解釋」情節。但是當影片中不斷有閃光點出現時，誰還要繼續那吹毛求疵呢？那些評論家們！一群頑固不化的人！
這些評論就像是一出無聊的鬧劇。小阿瑟·施勒辛格在他權威的評價中認為《洛麗塔》這部電影「隨意、憤世嫉俗、令人厭惡。它不僅僅是不人道；更是反人道的。我慶幸它被拍出來了，如此便不會有模仿者了。」
但懷疑仍然存在，「《秀》為了確保有一個獨立嚴謹的觀影視角，邀請赫赫有名的神學家雷茵霍爾德·尼布爾博士到紐約觀看了一場放映，並請他給出評價。」這位神學家發覺「對於一個成熟的觀察者來說，影片三角戀的主題，把母親、女兒和她們的情人的不健康心理都展示出來了。」（成熟是全部，但足夠嗎？！）
這位成熟的評論家發現一點「拯救道德感的洞見」——雖然他認為影片有意「掩蓋」了這些——例如「洛麗塔在幸福的婚姻中完成的必要救贖。」（是否還有一些次要的救贖呢？）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的洞見，不要錯過《新共和》的含蓄提示，「如果電影由亨伯特來敘述，那『原著的情緒可能會被……原汁原味地保留下來』」。
「整個電影的基調也就會是：「是的，我當時就是做了那些事也覺得整個事情很可愛。這很糟糕，不是嗎？但是，整件事還是有它有趣的一面，不是嗎？」整個電影還是有它有趣的一面，是的！是的！
電影改編想要突破一個簡單「敘事者」的格局，這也是很多影評人詬病之所在：波斯利·克勞瑟總是忽視電影想做出的改變，寫到「庫布里克在那些基本沒有目的性的場景上花費大量時間，例如那些塞勒斯扮演的鬼鬼祟祟的壞人在跟蹤梅森的一路上喬裝成各色的人物的鏡頭。」
正是這些「基本沒有目的性」的場景讓洛麗塔這部影片有了新意，雖然情節發展緩和，剪輯略顯笨拙，但這些場景讓影片成為比上一部喜劇片《熱情似火》更讓人興奮不已的喜劇。
《熱情似火》（1959）
奎爾蒂，是一個成功人士，是電影劇本和校園戲劇的作者，一個警察，一個心理學家；奎爾蒂，也是一個天才，洛麗塔愛上的男人，亨伯特的兄弟，同時也是折磨著和模仿著他的人；奎爾蒂，這個男人的包羅萬象可以比肩梅爾維爾的小說《騙子》。亨伯特問警察「你和誰一起嗎？」。奎爾蒂偽裝的警察回答道「我沒和誰一起。我和你一起。」
奎爾蒂的獨白表演幾乎就像是默片時代喜劇的常見表現形式——這些獨白不僅推動情節發展，還對事態做出評論，而這些評論正是電影的新行為。評論界一直以來對塞勒斯本人頗有微詞，他被認為是一個模仿藝人而不是演員，有形無質。
彼得·塞勒斯（左三）
如今塞勒斯讓影評人們刮目相看：他飾演的奎爾蒂是一個有著多副面孔的鮮活人物，一個能夠隨時偽裝的演員。他的確是那個「跟蹤梅森的那個鬼鬼祟祟的壞人」——他把「梅森」笨拙地想要掩飾的一切醜聞都挖掘出來，並給他看。
亨伯特什麼都掩蓋不了。這情節有點類似維克多·斯約斯特洛姆的那部重要的影片《風》，其中麗蓮·吉許把殺掉的男人埋進了墳墓，之後從窗戶看到因暴風而重新出現的屍體時心中陣陣驚恐。
《風》（1928）
但是在《洛麗塔》中，我們的恐懼感卻因笑聲減輕不少：亨伯特是罪有應得——不僅因為他和幼女發生關係，還因為他為了掩飾自己的性癖好，努力扮出一副卑躬屈膝、謹言慎行的模樣。
就像近來在美國學術界湧現出的很多同性戀教授，他們對保護自己不一般的性生活格外小心翼翼，所以學院的領導們不擔心他們在重要的事情上製造麻煩（一種高級的要挾方式），亨伯特就是一隻害蟲，而奎爾蒂心知肚明。
彼得·塞勒斯需使用令人痛苦的身體道具演戲，但他依然成功地把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演到了極致，把自己笨重、寬大的身體變成加分項。在這個柔柔弱弱、步履緩緩一副書生形象的中產階級男人身上完全看不到塞勒斯本人的痕迹；儘管才30多歲， 他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詮釋這類狡猾並自以為是的中年男人。
甚至他的面部肌肉也保持鬆弛，所以他總是看起來萎靡不振，疲憊不堪，憤世嫉俗到不屑一顧。他飾演的奎爾蒂（他隱藏著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幾乎是邪惡的）的最可怕之處正在於他那平常「普通」的外貌。塞勒斯成功做成了一些貌似不可能的事情：他使本無魅力的形象充滿魅力。
奎爾蒂，平心而論，電影中的人物與小說中不一樣，掌控了洛麗塔（他可能對此花費了較多心思）和詹姆斯·梅森飾演的亨伯特，亨伯特在影片中成了與奎爾蒂剛好相反的人，他使自己的魅力盡失。
奎爾蒂隨心所欲什麼都不在乎，他贏得了洛麗塔的心，之後又把她拋棄，他是一個橫刀奪愛的贏家；而亨伯特，奴隸般的苦苦地陷入愛情，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本是成熟的戀人，卻自降身段，一心全撲在洛麗塔身上，所以他是典型的失敗者。
梅森演的亨伯特要比所有人原本期望的要好（同時也不一樣）。梅森有著豐富的表演經驗：他主演的《虎膽忠魂》是部佳作，但在《凱撒大帝》中他飾演的布魯特斯單調無味，在《一個明星的誕生》中他飾演了命運起伏的名人諾曼·梅恩，在《海底兩萬里》中他飾演善良的船長尼莫，在1960年興起的喜劇風潮中他在電影《輕罪》中飾演一名假裝投靠蘇聯的英國海軍指揮官。
《虎膽忠魂》（1947）
梅森在《凱撒大帝》片場
《一個明星的誕生》（1954）
《海底兩萬里》（1954）
如今，在《洛麗塔》中他真正表現出了對喜劇風格的掌控力：他那英俊的臉龐在不懷好意的笑容中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梅森似乎需要實力派的演員與他對戲。
他在和夏洛特以及和她的朋友在一起的場景中表現出色，特別是那場在浴盆中的戲（尼布爾認為這場戲「可能讓觀眾想笑的同時也引發他們的反感」——試想一下你的感覺貧乏到只能覺得反感的情況吧）但是當他和洛麗塔一起，本該由他主導鏡頭前的表演時，他的表演卻變得平庸起來。
可能評論家挑這麼多錯的原因在於，這是一個炫耀博學最簡單的方式：甚至報紙上的評論人都可以通過抱怨電影和小說是多麼不一樣來證明他們讀過小說。這部電影確實跟書不一樣，但也沒有那麼多不同。
如果你能忽視影評人們對於原著抱有的神聖性的偏見（他們對於好萊塢改編的聖經故事就沒有那麼多的不滿），你就會發現即使電影中的人物設置雖不同（特別是夏洛特·荷茲，她在影片中成了一個文藝狂熱分子）但也是成功的。雪莉·溫特斯飾演的夏洛特成功地誇大了其身上的特點，效果誇張到讓人聯想起布萊克的詩「你從不知道什麼是恰到好處，直到你發現已經過火了。」
蘇·萊恩的表現相比之下可能略顯不足——不僅僅是因為她看起來有17歲那麼大。（近來，那些影評人有觀察過在學校的美國女孩們嗎？我14歲女兒的同學們看起來不僅僅是性感：有些女孩甚至像是縱慾過度。）更主要的原因是她飾演的角色本來就缺乏足夠的描寫。
儘管在最後的幾場戲中因為她年紀小而使表演缺乏可信度，但就蘇·萊恩本人而言，她是不錯的演員（有時她的臉蛋就像是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縮小版。）。
庫布里克和電影公司在影片的某些細節上做到了如原著一樣的精準，但卻因為這點備受指責：他們本可以讓蘇·萊恩穿上清純的女學生的服裝，但在美國現實生活中的少女們，甚至是更年輕的女孩們都穿著尼龍襪，化著妝，穿著兩件式、無肩帶的泳裝，有著曼妙的身姿。
《洛麗塔》並不是沒有缺點的一部優秀影片，但這點幾乎不重要：一個絕妙的想法讓電影始終充滿著興奮感，使之成為經典追逃主題片的一個新變體——奎爾蒂是亨伯特一路上妄想症的化身，是讓他擺脫不掉又欲罷不能的瘋狂體現，而這些癥狀正是他對真實美國那虛幻風景的反應。
這種正常和瘋狂的全景式的混合，本可以通過他們的全國遊歷來體驗，但不幸的是，遺失了：影片中太缺少城鎮、汽車旅館和高速公路這些美國元素了。讓人詬病的地方除了片中優雅的英國風景，可能還有來自奧斯華·莫里斯的攝影風格——這種風格或許很出名，但對《洛麗塔》來說卻不適合（太精緻）。
這看起來可能很像一個「非攝影的」想法，但我非常希望，當庫布里克意識到他不能在美國拍攝時（肯定是經費的原因），能嘗試搭建一些美國化的背景來拍攝。
影片《洛麗塔》中存在一個矛盾點。斯坦利·庫布里克在新的領域展現出天賦（電影主題、對話和喜劇），但在他原本擅長的領域卻做的最糟。《殺戮》是關於一樁賽馬場搶劫案的簡單懸疑片，但他卻別出心裁地設計影片結構，使每處都有閃光點；《光榮之路》是一部簡單的反戰影片，而他卻使之有了緊張的節奏感和緊迫感。
《殺戮》（1956）
《光榮之路》（1957）
《洛麗塔》的結構卻是如此混亂，你都開始懷疑到底哪些是拍了的鏡頭，之後又被砍掉了，為什麼其它的鏡頭被保留下來，以及開始的鏡頭是不是就是結尾；影片的剪輯拖沓緩慢，在電影開始一小時後，幾乎每個鏡頭的時間看起來都太久了。庫布里克似乎失去了勇氣。
如果他確實如此，那沒什麼值得一說的；讓人驚嘆的是，在美國電影人面對的眾多壓力下——規避、隱藏、妥協，以及需要為那些毫無想像力的觀眾解釋所有情節——他有勇氣把這個關於愛情神話的諷刺故事拍成電影，而電影也成了這個神話的祭祀品。
現如今《洛麗塔》已經成了家庭觀影的一部大膽的喜劇之選。電影院同樣屬於電影中高速公路和汽車旅館所在的世界：在一等的影院，「影片適合18歲以上觀眾」不是指兒童就被禁止觀影，而是指影片不出售兒童票。在二等的社區影院，「影片適合18歲以上觀眾」後面還跟著一句話「除非有家庭成員陪同。」而這恰好符合亨伯特·亨伯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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