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舊照曝光引世界轟動，但它真是圓明園中的建築嗎？

近日，英國蘇富比拍賣行曝光出幾張中國建築攝影拍品，由英國攝影師費利斯·比托（Felice Beato）拍攝。在其中一張照片的下方，作者特意標註了「皇帝夏宮，圓明園，北京城郊，1860年10月」的字樣，專家推斷應該是拍攝的被英法聯軍攻陷前的圓明園舊景。

該照將以20萬英鎊起拍，曝光之後在世界迅速引起廣泛關注。連中青網和參考消息都趕著發了新聞。

在這張照片里的建築，下半部分是中國古代一般的城關的樣子，青石磚築高牆。上方樓閣卻顯得雕梁綉柱，柱子和屋頂的設計非常繁複。把軍事用的建築和極具藝術感的閣樓結合，設計師的腦洞我給滿分。

歷史上圓明園，以精妙絕倫的建築和嘆為觀止的規模聞名，但也常常有些怪異的設計，如果說這座「混搭」的建築曾經屬於圓明園也不足為奇。但還是有眼尖的群眾發現了一點貓膩，懷疑這張所謂的「圓明園舊照」的真正拍攝地，被攝影師搞錯了。

作為英法聯軍的隨軍攝影師，費利斯·比托於第二次鴉片戰爭的1860年來到中國，拍下了大量殘酷的戰爭場面。比如這張著名的，天津大沽炮台慘狀。

費利斯·比托在19世紀走訪了亞洲不少地方，算是最早記錄東亞人文風光的攝影師之一。在中國停留一年左右，留下了許多珍貴的老北京城照片。開篇那張出自費利斯·比托之手的「圓明園舊景」，其實在拍賣行正式曝光前的去年，已經在國內引起過一輪小範圍的轟動，當時這張照片被稱為「圓明園被毀前難得一見的存照」。判定依據就是照片下那一排標註。

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看看這張圖，似乎跟開篇的「圓明園舊照」有異曲同工之處，除了閣樓由三層變成了兩層，城頭四座角廊由兩層變成一層，城關牆體近乎相同，連城關上的石墩都長得差不多。這是頤和園六座城關中最大的一座，昆明湖東堤北端的文昌閣。

頤和園的前身是清漪園（即萬壽山），從乾隆時期開始，跟靜宜園（即香山）、靜明園（即玉泉山）、暢春園、圓明園一起並稱為「三山五園」。雖然同屬皇家園林，然而五園的命運和公眾的關注度卻是天壤之別。

現在的頤和園（昆明湖和萬壽山）

眾所周知，1860年10月18日，英軍代表額爾金和司令官格蘭特下令焚毀圓明園。這一空前絕後的名園被燒，直到現代，人們都依然無法釋懷。在電影《火燒圓明園》中，有這樣一個鏡頭，逃亡中的咸豐帝得知圓明園被燒時，當場吐血。

每一次圓明園的流失文物在國外拍賣的報道出現，都會引得國內輿論一片討伐。作為一個敏感的傷疤，圓明園在國人心目中的影響力的確無可取代。

2007年澳門賭王何鴻燊拍來上交國家的十二生肖銅獸首之馬首。

2016年英國邦瀚斯拍賣行（Bonhams）上架又被收回的「清嘉慶白玉鏤雕鳳紋長宜子孫牌」（左）和「清乾隆青玉雕仿古獸面紋提梁卣」（右）。

但相比較而言，公眾不太了解的，那場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幾乎也毀了與圓明園相隔僅三公里的清漪園（頤和園前身）。同樣逃不過被焚毀命運的還有香山靜宜園和玉泉山靜明園，曾經輝煌的「三山五園」在英法聯軍的摧殘下，自這場大火起，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經過兩次鴉片戰爭，清政府國力虧空，已無力修整園林。直到光緒時期，慈禧太后垂簾聽政多年，終於在1886年秘密動用有限的，剛剛創辦的海軍軍費開支，選擇了規模較小的清漪園進行修復。又在1888年不顧巨大輿論爭議，以光緒的名義，正式對外宣布重修清漪園，取「供慈禧太后頤養沖和」之義，將清漪園改名為頤和園。

至此，五園之中只有頤和園得以修復，保留至今。圓明園在八國聯軍侵華時再一次被重創，民國時期甚至被徵用成為田地，挖山填湖，基本格局早已不復存在。另外三園多被用於開辦學校或是修建別墅，曾經閃耀著古代園林建築藝術之光的，極為考究的山水映襯，風雅韻味也隨戰爭一併消失了。

圓明園四十景圖之「上下天光」

頤和園雖然重生，但是由於經費不足，院內的建築大多「縮了水」，慈禧的寢宮樂壽堂由重檐變成單檐，蘇州街再也沒有修復，而文昌閣由三層改為兩層。因此才有人懷疑，開篇的「圓明園舊景」建築，極有可能是頤和園中文昌閣的前身。

而且，作為一個不十分了解中國園林的外國人，費利斯·比托認錯園子其實不止這一次。

這張照片算是費利斯·比托拍攝的北京園林中極為有名的一張，現藏於美國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是由中國古建築學家羅哲文先生訪問該博物館時，經允許翻拍回國才得以曝光的珍貴照片。照片的注釋原文：「The great imperial palace yuan ming yuan，before the burning，peking October 18th 1860。」【偉大的帝王宮殿圓明園在燒毀之前(的一座建築)，北京1860年10月18日。】

而後來經證實，這張被費利斯·比托誤認為是圓明園中建築的照片，其實是曾經清漪園中的曇花閣，慈禧重建頤和園時，改建成了景福閣。由之前精緻的的六角蓮花型三層閣樓變成如今的「三卷勾連搭歇山式屋頂」建築。簡單來說呢就是屋頂褶皺出三個拱，像連綿的群山一般。

頤和園中的景福閣

大概是當時的圓明園規模太過巨大，又太過耀眼，隔壁的清漪園難免被外國攝影師當做是圓明園的一座附園。費利斯·比托拍過許多中國的古建築，或許對他來說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設計，比起考證確切地點，更令他感興趣。

「圓明園舊景」中的建築到底是被焚燒前的圓明園建築，還是文昌閣的前身，現在已經很難考證了。但無論是圓明園舊景還是清漪園舊景，作為中國已經消失的古建築，它們都同樣珍貴。

時間退回小時候，曾經的一篇語文課文《就英法聯軍遠征中國給巴特勒上尉的信》，維克多·雨果在這封信中，這樣描述過圓明園：「請您想像有一座言語無法形容的建築，某種恍若月宮的建築，這就是圓明園。請您用大理石，用玉石，用青銅，用瓷器建造一個夢，用雪松做它的屋架，給它上上下下綴滿寶石，披上綢緞，這兒蓋神殿，那兒建後宮，造城樓，裡面放上神像，放上異獸，飾以琉璃，飾以琺琅，飾以黃金，施以脂粉，請同是詩人的建築師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個夢，再添上一座座花園，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噴泉，加上成群的天鵝、朱鷺和孔雀，總而言之，請您假設人類幻想的某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洞府，其外貌是神廟、是宮殿，其實是一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奇蹟，那就是這座名園。」

如果可以，誰都希望雨果的信中沒有後半部分。沒有那句刺眼的「這個奇蹟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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