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殺人狂魔的父子關係」說回來

昨天王路兄在他的公眾號上推出過一篇《殺人狂魔的兒子》（下稱「王文」），我看過後覺得不錯，就順手轉給丁紀老師一觀。沒想到丁老師看完後回了一條長消息給我，對王文有一些議論。現轉錄如下：

要我為高氏子計，就不接受釆訪、發布這番言論。從對今之法的尊重而言，尚未定讞，道歉說不上，辯護也不是時候。但若未來案情大白，以人子之身份宜若有說，則和其他一切關注、討論此事者一樣，一言一行，都要知道那十一條冤魂在場。父子一體，雖十惡不赦之罪，不能間於此；但是，說其父之罪其動機、其實質是可理解、可巧飾的，則不是了。王路一句「和父親的關係，比和人民近」，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說得和人民對起來。人之愛其父，與其愛人民，其實一心。孝子以愛其父而知愛一切人，又得以愛一切人之心而愛其父；不幸其父得罪於人民，則以同父之罪而使其父、其人愛人之心不至於全不得其施，而不得以諱罪、逃罪以重其父之罪而更得罪於人民。除非彼人民者竟以其父之罪為理由，欲使此父子有間、父子為敵，則人子得曰：我為我父故，亦正為愛一切人故，乃不惜與人民為敵！這裡大有為難，慎防將儒家父子相隱說得以私敵公去。王路此文固頗有好處，我可能可以點個贊，但恐不至於稱賞。且此時人所關注，尤在高氏本人身上，一下說向邊上，亦恐有生僻處作文章，說得人人不契之嫌。

王路對於我們儒家哲學方向的同學來說已經不陌生了，他在我們方向擁有比較多的忠實讀者，我也經常和同學們提起他的文章。在我看來，腦子聰明而會寫作的人其實是很多的，心地純厚而有見識的人也不匱乏，但要是既能寫又有好的見識，這樣的人就太少了。王路正是同時擁有強大的寫作能力和不凡的見識，留給了我深刻的印象。這次就他的這篇文章引發的一點討論，發出來也算是與王路兄做個交流。如有不當之處，也請多包涵。既然我們會覺得此時來拿「殺人狂魔的父子關係」作文章有生僻之嫌，那就說回來到「殺人狂魔」高某本人上。看了一些媒體的深度報道，確實就有另外一些更值得擔心之處。——以下所論，全部假定在高某作為「殺人狂魔」的罪惡是成立的。

媒體的報道總是強調高某在平時的生活中是孝順、老實的形象，這與人們以為的「殺人狂魔」形象太不相稱了。這就先給人一種強烈的衝擊感，然後再深挖高某過去的種種生活細節，給人一種閱讀傳奇故事的感覺。如果這還只是媒體迎合人們消費心理的慣常手法，那麼過分刻畫「殺人狂魔」平日里的那種所謂老實或孝順，難免會讓人生出幾份同情來。尤其是配合某些專家的分析，喜歡用性格扭曲、心理陰暗或性變態之類的話語來描述，只是強調環境和生理的原因，這樣真的是容易使人在恍惚間傾向於覺得「殺人狂魔」是不是也很不幸？如果真有人對一個「殺人狂魔」生出幾分同情或覺出幾分不幸，這將是對那十一條冤魂及其家人的慘痛所表示出的一種莫大的蔑視！

如果我們將高某定位於殺人狂魔與老實孝順的形象之間，以類似於所謂雙重人格來刻畫，那麼，旁人看重哪一面，就取決於自己的角度了？善惡之間竟然成了如此含混之物？「殺人狂魔」高某是大惡之人，在大惡之人身上，哪有什麼老實或孝順可言？「大惡之人必有大偽」，高某表現出來的所謂老實或孝順，只是作偽而已。高某真的會孝順父母嗎？他若對父母真有一絲絲不忍，那麼在他第一次伸出兇殘的雙手時，他就沒意識到，從此以後他父母就陷入到生出一個殺人犯的境地之中，這讓父母何以面對，卻居然是忍得下心的？就算是人有衝動的時候，那麼在他犯下第一樁命案之後，他時時刻刻都可以意識到，他已經親手將自己的父母置於這種境地之中。若他果真還有一絲絲不忍，那就是如何來補救他犯下的罪孽，讓他的父母稍稍好面對一點點。然而他沒有，他沒有對父母生出過一絲絲不忍，那麼無論他做什麼，都不過是作偽而已。這是僅就對他的父母而言，對於他的妻兒也一樣，對於所有人亦然。

人性固然可以描述得很複雜，但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就必須得以最為單純的方式挺立起來，決不容含糊。只是一次次地坐實人性有多麼的複雜，這到底是要幹什麼呢？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在高某這種「殺人狂魔」的身上尋找寬恕的要素，但如果一味地強調他的性格或心理什麼的，那麼泛濫的人道主義總有可能找到生長點。孫奧麟說，「這是西洋人的聖母病傳入中國的一個癥狀」，倒是說得挺形象的。高某如果再想要有一個做人的機會，只有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必須得以死來承擔，而決不容苟活。只因其罪當死，與人性的複雜與否有什麼關係？

本文由欽明書院中孚堂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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