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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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和野馬的衝突再一次激烈起來,這一次是在保護的名譽下,人和馬的一場關乎生存空間的爭奪。人留,野馬便沒有疆域放蹄賓士,讓地給馬,人就要改變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生活。新疆準噶爾盆地卡拉麥里國家級野生動物保護區里,這場動物與人的對峙由野馬引發。本文為野馬系列的第四篇作品《野馬的愛情》。
——地平線.南香紅
野馬的愛情
文︱南香紅
攝影︱陳金良
曠野中的爭雄
準噶爾盆地里基本上沒有秋天。當夏天轟然而過之後,就是大雪降臨的時刻。
大地平靜下來,靜靜地等待著冬天的來臨。野馬群也平靜下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已經到了尾聲。
「放野三年,野馬已經學會了自由戀愛。今年從春天到夏天的5個月里,由7、8匹公馬上演一幕幕的『愛情連續劇』,精彩極了。」養馬人李學鋒向記者描述。
新疆野馬繁殖中心的養馬人李學鋒和另外幾位同事一起進行著放野野馬的觀察工作,他親眼目睹了發生在野馬之間的一場「偉大的愛情」。
「帶著群的種公馬,隔著二到三公里就能感到其它公馬的接近,它旋風一般地衝上去,兩匹野馬在接觸的一剎那,騰空而起,四隻前蹄在空中對打,嘶鳴聲、撞擊聲傳得好遠。打完了撕咬、踢。打不過的跑、追、再打。春夏之交的發情期,幾乎天天打。」
曠野里唯一的一群繁殖期的母馬,是搶奪的目標,搶奪者是7、8匹性成熟的公馬。而現居於「丈夫」地位、統率繁殖母馬群的公馬必須在不停的騷擾中保護自己的妻妾不被搶走。
李學鋒把那7、8匹公馬稱為「流浪漢」。它們是性成熟之後被種公馬趕出野馬群的。在馬的家庭里,是典型的「妻妾成群」,一個家庭里只能有一匹成年公馬,在小公馬長到3、4歲時,家長就要把它趕出馬群,「這是野馬避免近親繁殖的一種基因遺傳」李學峰說。
被趕出馬群的公馬們組成了一個流浪漢群,它們在曠野中更大的範圍內遊盪,時不時地會來搶奪母馬,「它們中的大多數還沒有機會和母馬戀愛過呢!」
「8個流浪漢是好朋友,它們平常都呆在一起,一起吃草,一起喝水,一起流浪。遇到危險,它們就圍成一個圈,屁股朝里,馬頭向外,朝向不同的方向,隨時準備應敵」。
「搶母馬它們也一起來,體格壯的,沖在最前面,體質不好的打不過就趕緊跑,一開始是準噶爾72帶領繁殖的母馬群,它是一匹性格暴躁的種公馬,9歲,正當年,最激烈的一次爭鬥打了三天三夜」。
「來進攻的是流浪漢里的準噶爾84號和準噶爾77號。84號和77號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它們兩個協同作戰,從不同的方向攻擊野馬群讓種公馬72號頭尾難顧。84號身體強壯,和種公馬正面打,77號年齡小點,它的戰術是圍著馬群轉,你一追它就跑,一放鬆它就又來了。72號種公馬的體力就這樣被拖掉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性一戰中,72號被84一口咬住了脖子撂倒在地,72號四蹄刨土奮力掙扎,84號咬住不鬆口,整整僵持半小時之久。」
「72號徹底失敗,妻妾全部被84搶走,很長時間裡戰敗的72號都低著頭,它怯了,心裡有創傷了」。
72號從此獨自行動,它並不進入流浪漢群,不知是因為失敗的恥辱還是因為身體的原因,它孤獨地低著頭的樣子很讓養馬的小夥子們傷感。
「這是野馬們的一次真正的自由戀愛」。李學鋒為野馬能夠學會如此轟轟烈烈地「戀愛」而感到興奮。在他到新疆野馬中心養馬近十多年的時間裡,他所看到的都是由人給野馬選定「婚姻」——把一匹種公馬配備給一群母馬,讓其「成為」一群馬的家長,或者把一匹母馬配給一匹公馬。
人們按自己認為是最合適的方式為野馬安排,但卻無法知道野馬的感受。2002年第一批放野的種公馬準噶爾11號死亡,「現在總結起來,準噶爾11號完全是累死的,那是一匹野馬中心當時最好的馬」,野馬中心主任曹傑介紹說。
當時人們給11號配備了有大小20匹野馬的大家庭,「『國王』準噶爾11號從秋天開始就消瘦,它要保護馬群的安全,要和野狼周旋,要帶領馬群適應陌生的環境,還要配種繁育後代。別的馬在進食,它卻在護群,它死後,我們發現它的腸子變得像紙一樣薄……」曹傑傷感地說。
自由爭雄的結果是一匹公馬有多大的能力就帶多少匹母馬。爭雄之後野馬的繁殖群自然分成了兩群,準噶爾84號帶著13匹馬組成一群,準噶爾72號帶3匹馬組成一群。
在曠野中,在漠風的吹拂下,在人類干預不到的地方,幾匹公馬自由地爭雄,誰的體格最壯,誰的格鬥最有效,甚至誰最有戰略足夠聰明誰才能統霸野馬群,贏得愛情傳宗接代,這件在野馬最自然不過的事,竟然100多年來幾近絕跡。
2001年9月野生種群已經滅絕、比大熊貓還珍貴、世界上僅存的一種野馬——新疆普氏野馬,在它的家鄉新疆準噶爾盆地被放歸原野。人類在一點點的從對野馬無微不至的照顧、干預中後退;野馬的蹄子在家鄉的陌生的原野上一點點地探索、深入,逐步學習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馬是人類的朋友,藉助「馬力」人類完成著文明上升進程。但馬也因此成為世界上受人類干預最甚的動物,100多年前世界上最後一種野生野馬新疆普氏野馬在人類的干預下滅絕,它的種系靠100多年前西方探險家帶回國的13匹野馬維繫了下來,在人類反思自己的行為的時候,1986年18匹野馬從德國、美國等回到了故鄉,人們所要做的是想讓它們在家鄉壯大種群,恢復野生狀態。
野化的路有多長
準噶爾84號被養馬人看作是野馬群的新希望。「這是野生動物與自然大規律的配合,它們要選出最好最強的為它們傳下後代」。
「84號非常強壯,今年7歲,是公馬的黃金年齡,更重要的是它是從「流浪漢」群里衝出的種公馬。它有更多的應付荒野的智慧。」養馬人王鎮山說。
流浪漢群三年來都在放野點與烏倫古河之間的荒野中賓士,有時為了能夠喝上水,它們會夜行四五十公里,直達烏倫古河。「它們憑自己的感覺找到了那條遠方的河,這探索過程一定很長也很艱難」。 北京林業大學胡德夫教授說,胡受國家林業部的委託進行野馬放野的監測與研究工作。「一旦去過河邊,它就會記住河的方向,並帶領野馬群前往,這樣馬群的生存能力、活動範圍就增強了」。
三年的曠野生活讓野馬「初步具有了野馬的樣子,但它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野馬」,胡德夫說,衡量野馬成為真正的野馬的指標有6項,它們是:自己能夠在野外找到水源、食物;能夠對付天敵;能夠和同域物種爭奪生存資源並有獲勝的把握;能夠自然繁育後代;有應對重大自然災害的能力等等。
野馬尋找水源食物的能力已經恢復得不錯,過去在圈養時,野馬只吃優質飼草苜蓿,夏天酷熱的時候要添加降暑的蒲公英和西瓜,公馬發情的時候得吃雞蛋,小馬還得像人類的小孩子一樣吃鈣片。在野外它們只能有什麼吃什麼,冬天草少的時候還得吃粗硬的針茅類植物。至於天敵——狼,看來野馬也能應付。「我們發現過一群狼,共有12隻,它們肯定和野馬發生過衝突,但除了幾次小馬駒身上帶輕傷外,沒有大問題」。養馬人王鎮山說。
但野馬是否有和同類動物競爭生存空間的能力,特別是大雪大旱之年能不能和野驢競爭存活下來還是一個未知數。「每當大雪大旱的時候,吃飽肚子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時候跑出去40公里的能力是遠遠不夠的,可能要跑140公里,甚至更大範圍的運動才能填飽肚子,野驢有這個能力,野馬還沒有」,胡德夫說。
2001年第一年放野,這年的冬天準噶爾盆地發生雪災,許多野驢凍餓而死,有的不顧一切地衝上公路覓食。野馬群就在此時突然失蹤。當人們找到它們的時候,發現它們誤入沙漠深處,一匹被稱為「公主」的小馬死亡。「在一次一共損失6匹馬,包括種公馬準噶爾11號。」新疆野馬中心主任曹傑說。
2003年冬天,野馬再一次丟失,找了整整20天。「當我們找到馬群的時候,種公馬49號瘦得脊背像刀刃一樣,回來之後,這匹馬就死亡了」。
「我是看著49號死去的,這匹馬已經餓得什麼都吃不下了,最後3天,它已經沒有力氣站著,總是「轟」地倒下,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久又轟地倒下,它好像不甘心倒下死去,整整掙扎了三天,那時候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養馬人李學鋒說,
兩個冬天損失二匹種公馬,兩個冬天野馬遭遇兩次兇險。野馬顯然沒有能力應對大自然。
「三年里發生了很多讓人傷心的事」,最讓李學峰傷心的是野馬的殺嬰行為。
放野三年,野馬群在野外生育了10匹小馬駒,但只存活了4匹,其中的5匹都是被公馬殺死的。
「2002年春天準噶爾11號種公馬死亡,它的遺腹子將要出生,我們整天小心地跟蹤母馬準噶爾15號,推測它的預產期」。
悲劇就在一個春天的早晨發生了。它是在夜裡出生的,天亮的時候小馬駒身上的毛已經幹了並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吃到了母親的奶。母馬和小馬落在整個馬群的後面,公馬似乎也很有耐心地等待母子倆,「突然,公馬沖向小馬,母馬快速地迎上去和公馬打鬥,但就在一瞬間,小馬被公馬咬著脖子叼起並狠狠地摔在地下。」
「母馬哀鳴著跑向驚呆了的我們,像是向我們求救,但我們要接近小馬時,它又暴怒著踢咬我們。它一直圍著小馬鳴叫,不停地去舔它,那情景哀痛極了」。
直到太陽落山時分,李學峰都無法接近小馬,最後他們只好一人開著吉普車,一人站在車尾,用快速行駛的車沖開母馬,站在車後的人迅速彎腰撈上了小馬。
「它的脖子被咬斷了。15號母馬是馬群里序列最高的母馬,我們把它稱為「皇后」,它因為懷著11號的孩子,所以一直以來不聽從新公馬49號的指控,而公馬是決不允許其它公馬的血統的存在的,所以它殺死了別人的孩子。三天之後,15號完全歸順了新的頭馬。」
公馬死亡,馬群就得更換新的公馬,於是便有剛出生的嬰兒被殺死。今年春天又有三匹小馬出生,其中二匹被公馬殺死。
野馬無疆
「野馬不能野化重要原因應該再加上一條:就是人類的過度干預,人馬爭奪生存資源和生存空間的問題越來越突出了」,胡德夫說。
「卡拉麥里荒野還能容得下賓士馬蹄嗎?這是野馬當年回到了故鄉時,人們的憂慮,現在看來,人類活動的過度確實容不下野馬的蹄子了,你們曾用《讓野馬野去吧》為題報道野馬的放野,現在看來野馬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野」。曹傑認為,人類在野生動物保護區的活動嚴重阻礙了野馬野化的進程。
卡拉麥里保護區是國家級有蹄類野生動物保護區,但這個保護區和其它保護區最大的不同是這裡同時又是人類的生活生產區。任何保護區都應該是沒有人類活動的,最起碼它的中心區域應該是動物的天堂人類的禁區。
卡拉麥里保護區內是游牧的哈薩克牧民的冬季轉場必經之地和春天產羔之地。王鎮山用「地毯一樣鋪過來」來形容10萬隻羊經過的場面,「我們曾經在野馬活動區域內做過一個統計,當冬天牧民轉場的時候,有10萬隻羊經過野馬的放野點。10萬羊滾過之後,大地上什麼也剩不下了。」
卡拉麥里保護區是荒漠性草原,植物本來就少,加是冬春季本是青黃不接,有了野生動物吃的,就沒有家畜吃的,家畜吃飽了,野生動物就要餓死。
「隨牧民而來的還有1000匹家馬,家馬的騷擾讓野馬避之不及,於是種公馬就處於不停的護群、不停地帶著野馬群逃跑的狀態中,於是種公馬就被活活累死,而更換公馬的最直接惡果,就是不斷出現的公馬殺嬰行為。」曹傑說。
胡德夫擔心的還有家馬野馬之間可能出現的血源混雜,他把它稱作「血源污染」。去年冬天一匹雌性野馬被家馬擄了去,在家馬群里生活了8個多月,現在還看不出它是否懷上了家馬的馬駒,「但長期下去,危險性很大,血源污染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如果那樣我們的所有工作都等於白做了。」胡德夫說。
本來野外生存的野馬應該建立起隨著季節在曠野中長途遷徙習性,冬天向南部溫暖的山區,夏天向有水的烏倫古河方向遷徙,但這些地方都被人類佔據,野馬只有四處奔逃。
但是牧人的遷徙路線也是祖祖輩輩留傳下來的,這塊地方同時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是人佔了馬的地,還是馬要把人趕走?究竟是野生動物的生存重要還是人的生存重要?
今年夏天有人在流浪漢群野馬去往烏倫古河喝水的路上攔起了一道牆,這道牆讓曹傑很是鬱悶,他眼看著公馬們無法去河邊喝水,看著公馬群和繁殖群爭一個水源,並不停地打架而毫無辦法。攔牆的事不止發生過一次,交涉的結果只是暫時拆除而已。人、家畜與野馬的爭水爭草已經發展到激烈的程度。
「這不是野馬中心能夠解決的,也不是一個地方能夠解決的,這是人和野生動物的大問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它的根本解決有賴於保護區周邊經濟的發展,也有賴於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胡德夫說,外蒙古的經驗是將野馬保護地的牧民的家畜收買掉,讓牧民變成野馬的巡視員,但中國不行,牧民的人口太多,如果改變他們的生產方式那麼政府就得給他們提供適合他們的新的生活辦法,否則人的生存就成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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