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金陵十二釵判詞解讀
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出現在《紅樓夢》第5回,是寶玉在警幻仙姑的引領下,夢遊太虛幻境。寶玉在那裡,看到了各省薄命女子的判詞,每首判詞還配有圖畫。寶玉便找到自己家鄉金陵的那一冊,分為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正冊的主人公都是賈府的小姐夫人,副冊則是賈府的丫頭婢女。
1、林黛玉和薛寶釵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寶釵和黛玉是《紅樓夢》中曹雪芹在書中,濃墨重彩塑造的兩位女性,所以,她們位於「金陵十二釵」之首。
第一句「停機德」指的是寶釵。這句話出自東漢樂羊子妻的典故。樂新婚遠行求學,因思念妻子常偷跑回家。他的妻子多次勸說無效,就表演了一場行為藝術。當樂羊子又一次偷跑回家時,她停下正在織布的紡機,把已織好布剪斷了,以此來勸勉丈夫求學不能半途而廢。樂羊子聽從了妻子的勸誡,終成一代名臣,後代就把賢德的女人,稱為"停機德" ,這裡是贊寶釵具有樂妻一樣的賢德。
第二句"詠絮才"本指東晉才女謝道蘊,她是東晉名相謝安的侄女,謝安有一次在大雪天,與家庭中晚輩賞雪,出了一句「大雪紛紛何所似? 要求晚輩們對下句,謝玄對了一句「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蘊對的是「莫若柳絮因風起」,謝安此句對大為讚賞,後世就把能詩善文的女子稱為"詠絮才。"這句意思是說林黛玉具有謝詠絮的才華。
第三句"玉帶林中掛":這句有兩層意思,一是倒過來讀就 "林黛玉"的名字,暗示了她「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出身;第二層意思是說華貴的玉帶到掛在枯木上,暗示黛玉才情被忽視的悲慘命運.。
第四句"金簪雪裡埋":也有兩層意思,一是寶釵的姓「薛」與雪諧音,也就是「山中高士晶瑩雪」;二是指是指薛寶釵如圖裡的金簪一般,被埋在雪裡,也是不得其所,暗示薛寶釵遭到寶玉冷落,最後孤寒一生的命運。
這兩句的意思合起來,就是說黛玉在淚盡之後難逃「玉帶林中掛」的悲慘命運。而寶釵也如同金簪一般,被埋在雪裡。她雖然戰勝了黛玉,當上「寶二奶奶」,但她得到寶玉的人,卻得不到寶玉的心,寶玉一刻也沒有忘記黛玉,他「空對著山中高士,終難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最後,寶玉出家,寶釵在孤單冷清中度過了後半生,成了封建禮教的犧牲品
2、賈元春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元春是賈政與王夫人的長女,因為生在正月初一,故名為元春。元春長大後因「賢孝才德」被選入宮中,起初掌管王后的事務,充任女史。不久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賈家的榮辱都因元春而起,元春省親是賈家的權勢地位的巔峰時期,即「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她死後,賈家便遭受了抄家之禍,走向敗落。
判詞第一句"二十年來辨是非"是說元春在宮中生活了二十多年,洞察人情世故,是悲恩怨,做到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性練達即文章」。.第二句"榴花開處照宮闈,是說元春從宮中的女史作起,一直做到貴妃的級別,榮耀一時,像盛開的石榴花一樣紅火,執照封建社會的價值標準,元春應該達到了人生價值的頂峰。
最後兩句「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這句話意思是說,在賈府四中,只有元春最尊貴,最光彩,她給家族帶來了榮耀。但最後一句也預示了元春的好景不長,「虎兕相逢大夢歸」老虎既是猛虎,兕是中國古代傳說中類似犀牛的猛獸!虎兕相逢,這兩種兇猛的動物相遇,惡鬥那是不可避免的! 暗示了後宮險惡的鬥爭,大家看過「真環傳」。
後來,元春果然在四十三歲的盛年不明不白地暴亡,成了宮廷內鬥爭的犧牲品,構成了原、應、嘆、息的寓意。
3、賈探春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探春是賈府的三小姐,賈政之妾趙姨娘之女,寶玉的庶出妹妹。
判詞第一句"才自清明精明志指的是探春志向高遠,精明能幹。曹雪芹在書中稱她為「敏探春」。探春綽號「玫瑰花「,表明了她是一個美麗而有個性的女孩。
第二句"生於末世運偏消" ,是說探春重生不逢時,正是賈家開始走向衰落的時候,也是整個封建制度走向末路的時代,自己又是庶出的身份,連王熙鳳都惋惜她沒有托生在王夫人的肚子里,才華和志向都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雖然探春曾暫時代替王熙鳳管理了一段時間榮國府,也實行了一些挽救賈府命運的小改革,但最終大夏將傾,獨木難支,自己也落得個背井離鄉,遠嫁藩王的下場。
最後二句"清明涕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暗示探春將遠嫁邊疆,如斷了線的風箏般一去不返。句中的"清明",點出她將在清明時分遠嫁他鄉,如在畫里的女子一樣,只能在船上,對著父母親人"掩面哭泣",往後只能在夢中與家人團聚。
4、史湘雲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湘雲是史老太君的侄女,常到賈府小住,因而與賈家的少爺小姐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判詞前兩句"富貴又如何襁褓之間父母違",寫湘雲生於侯門富貴之家,所謂"阿房宮 ,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指的就是她家。
但這又能怎麼樣,湘雲雖生於封建侯門之家,但在襁褓之間父母便去世了,寄養在叔父家中,處境還不如賈府的大丫頭,沒人疼愛,只有在賈家才能得到一點開心和快慰,但這樣一個地方也如浮萍一樣飄走了,湘雲孤身一人,獨自面對落日餘暉,感傷昔日的家族繁華。
最後一句"湘江水逝楚雲飛",點出了"湘雲"二字。湘江在湖南,屬古代的楚國,故有楚雲之稱。湘江流逝,楚雲飛散,隱喻史家的衰敗,以及湘雲夫婦生活的短暫。湘雲婚後不久,丈夫衛若蘭就去世了,留下她一個苦度餘生。
5、妙玉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妙玉出身於蘇州一個「讀書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才出家當了尼姑。她「文墨也極通」,「模樣又極好」,也是大觀園中的一位姣姣者。
第一句「欲潔何曾潔」。是說妙玉思想上「潔癖」,她嫌世俗社會不清凈才遁人空門,這是一層含義;此外,她還有物質上「潔癖」,劉姥姥在她那裡喝過一次茶,她竟要把劉姥姥用過的一隻名貴的杯子扔掉。
第二句「雲空未必空」,她在寶玉生日的時候,送了一個粉紅色生日賀帖,署名「檻外人」一個妙齡尼姑給一個貴公子拜壽,這在當時是荒唐的,透露出她不自覺地對寶玉萌生了一種愛慕之意。說明了妙玉是人在青燈下,心在紅塵中。雖然外表看起來心如死水,形如槁木,但實際上內心並沒有泯滅兒女之情。
最後二句是說妙玉的結局是被強盜劫走,流落風塵,也就是判詞中的「終陷淖泥中。」成了「不潔之人」
6、賈迎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
迎春是賈府的二小姐,外號「二木頭」為人古板懦弱,在為處世上一味退讓。她沒有探春之才,沒有惜春之傲,更沒有元春的運氣,甚至屋裡的媽媽媳婦都可以欺瞞她,但她畢竟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柔弱的迎春原可作為高貴的夫人,相夫教子,富貴一生,可惜賈家失勢後,累及這位「二小姐」,作為「抵押」出嫁後,在夫家飽受摧殘,被人輕賤。
第一二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子系"二字合成"孫"的繁體字,指的是迎春的丈夫孫紹祖。賈家勢敗後,迎春被她的父親賈赦5000兩銀子的價格嫁給孫家,實際是賈赦欠孫家錢無力償還,拿迎春抵債的。
賈赦是賈母的二兒子,好色荒淫,年紀一大把,還不停地娶小妾,連母親史太君都不喜歡與他住在一起。有一次,賈赦居然把主意打到侍奉賈母的鴛鴦身上,被剛烈的鴛鴦以死回絕了。「中山狼"用的是《中山狼傳》的典故,比喻兇狠殘暴而又忘恩負義的小人,這裡是比喻孫紹祖的陰險狠毒。
最後兩句「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這兩句是說迎春本為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但過門後受孫紹祖的虐待,連下人都不如,不到一年就含恨去世了。
7、賈惜春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惜春是賈家四姐妹中年紀最小的一位,她是寧,國府賈敬的小女兒、賈珍的親妹妹。惜春與大觀園裡的其他姐妹不同,她生性冷漠,對家族興衰毫不關心,與探春形成鮮明對比。
判詞的首句"勘 破三春景不長",中"三春景不長"是雙關語。字面意思是指暮春,即春末,實際上指惜春的三個姐姐元春、迎春、探春這"三春"的悲慘命運
第二句"緇衣頓改昔年妝",緇衣指的是尼姑穿的黑色服裝,這句是說惜春從她三個姐姐的遭遇中,看到了封建家庭的好景不長,決心擺脫世俗紛擾,遁入空門。
最後兩句"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是說這位昔日的千金小姐最後出家為尼,每天就是枯燥的讀佛經,日日與青燈古佛相伴。
8、王熙鳳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鳳是賈璉之妻,王夫人的侄女,她出身於「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找金陵王」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自幼爭強好勝,出嫁後,成為賈府實際的當家人,王熙鳳是曹雪芹書中,除寶玉黛玉外另一個重點描寫的人物。
「凡鳥"是繁體里的"鳳"字,暗指王熙鳳。指鳳姐這麼一個能幹的女強人,生於末世是她的不幸。王熙鳳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有主見、有膽識,用賈鏈的貼身僕人來旺的話說,就是「少說也有一萬個心眼子」。王熙鳳的確是賈府乃至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中少有的能幹人物,放在現在,不遜色於董明珠。
「一從二令三人木",指的是王熙鳳的丈夫賈鏈對她的態度的變化。兩人新婚時賈鏈對是她百依百順,就是是"一從";後來發展到"二令",合起來就是個"冷"字,指賈鏈對王熙鳳的態度漸漸開始冷淡起來";「三人木"是指王熙鳳最後被賈鏈休棄。"哭向金陵事更哀」指王熙鳳被休棄後哭著回娘家,最終卻落得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下場。
9、賈巧姐
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
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列入金陵十二釵的巧姐,由於年紀小,性格尚未形成,所以在書中處於陪襯地位。賈府敗落後,巧姐無依無靠,被她的「狠舅奸兄」企圖賣入煙花巷時,碰巧遇上了曾受鳳姐救濟過的劉姥姥把她救走,劉姥姥成了她的「恩人」。
高鶚續書中關於巧姐的文字與原作意圖不相符。巧姐的判詞邊上畫冊,畫的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織,這點明了巧姐的結局是從公府千金淪為了一個鄉村織女。高鶚續書寫巧姐嫁給了一個家有錢財百萬、良田千頃的周秀才,這無疑與原作精神相抵牾。
另脂硯齋本暗示巧姐與板兒有緣,最後是結為夫婦。無論如何,比較而言,巧姐的結局要比她的女性長輩們幸運得多。
10、李紈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李紈是賈珠之妻,寶玉的嫂子。賈珠早逝,留下一個兒子賈蘭。李紈青春喪偶,立志守節,生活如枯木死灰一般,日常的生活就是侍奉長輩,撫養幼子。
首句寫到"桃李春風結子完."這裡"李","完"暗示出李紈的名字,李紈的青春就像春風中的桃李花一樣,一到結了果實,也就衰謝了。
第二句"到頭誰似一盆蘭",這句說在賈府的末代子孫中,誰也比不李紈的兒子賈蘭有出息"。.最後兩句中的"如冰水好"寫李紈年輕喪夫守節,撫孤兒長大,這種品德在封建統時代,像冰水一樣得潔凈美好。"空相妒",指雖然賈蘭中了舉,李紈也博得了"貞節"的美名,但這無法挽回賈府的衰敗,只能徒然遭人妒忌罷了。
曹雪芹對李紈這個角色是用同情及讚美的筆調描寫的,她的形象既是一個封建社會「三從四德」的犧牲品,也是一個賢妻良母的典型。
11、秦可卿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秦可卿是從養生堂抱來的養女,小名可兒,學名兼美,後來嫁給賈蓉為妻。在《紅樓夢》第五回,通過警幻仙姑介紹,秦可卿原是警幻之妹,人長得風流娜,善解人意,也有遠見卓識,她是最早預料到賈府沒落的人。
在紅樓夢中,秦可卿所佔篇幅極短,遠不能跟其他的金陵十二釵相比,但其顯示出來的藝術魅力和種種迷團,總能引起人們的極大興趣。判詞中頭兩句"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情天情海"指男女相思之情,幻"是虛幻,荒誕之意,這句含蓄地揭露了賈珍和兒媳婦可卿之間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了,也就是多情的可卿與濫情賈珍相逢,必然做出淫蕩的事情來,最後導致「淫喪天香樓」的悲劇結局。
最後兩句"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這兩句的意思是說不肖子弟不是來自自榮國府,造成賈府禍患的是寧國府的人。
榮國府男主人賈政賈寶玉父子,雖然一個迂腐方正,一個不愛仕途經濟,但是為人大節不虧;而寧國府的賈敬賈珍父子,一個一味沉迷於道教,不理家事,一個無恥亂倫,只知享樂,賈家的沒落從寧府開始的。
另外,隨便提下,劉心武解紅樓把可卿說成是康熙孫女,這個說法荒誕不經,為小說家言,不足為信。我的一位老師曾寫過一篇文章批評劉心武,名為「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可謂是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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