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給唐朝的信
何處吹蘆管 天涯共殘歡
｜文心雕龍
?明月寄
風。這是北風，從北方吹來的風。天空，飛來一行大雁，還有幾片似有還無的雪花，落到手心，便化了。
看著南飛的雁，今夜的江山升騰起一股徹骨寒，我必須穿上衝鋒衣了，我必須用它包裹悲涼的心情，和，一縷月光，幾根青絲。
曹孟德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就讓這心情，這月光和青絲，也如此這般遠行，越過茫茫夜色，越過無樹的山，無草的山，越過乾涸的河，沒有水草的河，和有水草的河，
越過有樹的秦嶺與柳樹，花蔭，以及更多的兩岸長著不知名字的樹的河流。
藍天和黃葉倒映在水裡，有一條河叫望穿秋水……
今夜，明月是我，我是明月，或者我們都是一封真正的信，飛向唐朝。是真正的信而不是email，我可以先把它貼在心口捂熱。但願唐朝的人收到這信的時候，字仍是熱的，書寫字的姿勢，讓他們覺得也還是暖暖的，像張旭。
凡溫暖的必是一種性感，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們……
當然今夜，心冰涼。
今夜的江山如此寒冷，好像唐朝的江山。
唐朝的江山，在李白和他的詩友的詩里，已經被描摹過了無數遍了，從長城到大海，從西域到廬山瀑布，從茅屋為秋風所破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從春到江，到花，到月，到夜……
數不盡的群山高峰之中，哪一座喚做明月？
其實，群山之中的每一座，都叫做明月山，因為整個唐朝是明月的故鄉，
每條河都叫月亮河……
因此，千里歸鄉之路，那就從此刻開始，從此刻我們看到的明月開始。
春宵一刻貴如金，思鄉之念勝春宵，如今卻是秋風掃落葉之際……
眼前即是戰場，征戰尚酣，將士們的歸期未定，他們只能聚在一起抵禦長夜的饑寒。
他們圍坐在篝火旁偷閑閑聊，飲酒作樂，看女人們歌舞，這情景讓人不禁想起八十年代的大學生，那時每到周末便自有好事者張羅起舞會，三步四步華爾茲，霹靂霹靂迪斯科。
每一次，一對漂亮男女無畏地起舞，圍觀者都會發出一片尖叫喝彩，有的人猛吞口水，有的人滿頭大汗，
在歌舞之中，她有一種行雲流水的美，他有一張走馬觀花的臉。
她的臉上和她們的眼角，閃爍著夜色的迷離，像新鮮的紫羅蘭。
夜來香……
有一個人，一襲白衣，從黑壓壓的人群里脫穎出來，就像一朵出淤泥的蓮花，他唱了一首幾近於念白的歌，歌名叫做今夜無人入睡，但曲調卻像是我聽過無數遍的在我的秘密生活里。
在我的秘密生活里，在盛唐的秘密里。
你不能指望還有比這更性感的嗓音了，因為黑暗裡有一種溫暖……
我細細地看，來來回回地看，想看清他的臉，可他的臉埋在孤獨里，何況還是邊唱邊舞，手舞足蹈，
似凌波，像醉拳，綿綿無所止，別人都有點意興闌珊了，昏昏然地，他的興緻卻無盡頭，像是穿上了紅舞鞋。
影子凌亂，在月光下斑斑駁駁，琴聲嘎然而止。
琴師回帳篷了，
女人們也進了將軍的帳篷，大部分人都散了，但還有少數人不願去睡。
露水凝成了霜，遠處傳來蒹葭的沙沙聲，和著他的舞步和獨白，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呢，那少數沒有離去的人呢……
是想起了什麼，比如想起小橋，想起流水，想起纏著藤的老樹，烏鴉和天涯。
古道呢，西風呢，還有瘦馬，清風與書劍恩仇呢……
人在天涯，就像在酒中，斷斷續續的意象便堆積到一起，而且時光穿插，不知是秦漢，也無論魏晉，更別說唐與宋了。若是碰上從未來穿越而來的宛若桃花的女人，那情形就更加複雜了。
醉里不知身是客……
天涯明月心，鴛鴦蝴蝶夢。有一部電影講一個孤獨的刀客浪跡天涯，終日以酒為伴，另一部電影，講一個殺手愛上了他殺掉的那個人的女兒，她整日瘋瘋癲癲，因為那一年有一顆子彈同時也擊中了她的頭。
我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在北方，不過那是酷暑，無風，後來……
總有某一刻，不知什麼原因，也沒有什麼物證，人證，會讓人想起曾經整個世界與我們一起度過的一個夜晚，那夜晚是熱的，那拖鞋是暖暖的。
每當想到這些場景，我們盡量帶著歡顏和笑語。
一定要注意，別感冒……
今夜未央，夜夜未央。這是唐朝的江山。
他們身處唐朝，有桃花，有桃花落滿地，有鱸魚，有捕鱸魚的舟子在風雨中，個別的舟子還會情不自禁地漁舟唱晚，一副很美滋滋、很知足常樂的樣子……
不管在哪裡，都有人唱歌唱的很好，或自以為唱的很好。
是英雄，也會淚沾襟……
在唐朝，有人騎馬像乘船，有人相聚靜屯河，有人朝如鮮肉暮成叔，好像那時的人，男的都是李白或李白的朋友，寫詩，喝酒，求仙，訪道，狎妓，或者去塞外，總之一直任性，一直在路上，女的都是胡姬和她的閨蜜，不僅改革，還開放，個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酥胸半露，動不動就把江山整到風雨飄搖的地步。
在他們的眼裡，真正的唐朝是什麼樣……
是孤煙從荒漠深處升起，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男人和女人緊緊相偎，抵抗寂寞？
是落日落到遠處的山下，星星漸漸顯現，湧向大地，男人和女人緊緊相偎，爬上最頂層的閣樓，打髮長夜？
是帳篷里傳來一陣琴聲，有人彈琴接著發出深沉的長嘯，聲音不大，那嘯聲卻像一首黑色的星期天，讓半個邊疆陷入了憂鬱症？
是另外半個邊疆，半夜裡突然有女人大喊，喊聲刺破整個天空，立即招來一陣陣罵聲，直到第二天還有人在街邊的大排檔繪聲繪色地說起那叫喊的恐怖？
不過這些事只是偶爾發生，或許只發生過一次，或許只是在腦袋裡發生的，要不就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
今夜我騎上魅影般的靈獸，信馬由韁，遼闊大地一片蔚藍深似海，我感覺就像馳騁在唐朝的江山……
不管他們眼裡的唐朝是什麼樣子，我們眼裡唐朝如何偉岸，每當明月升起，大地又陷入一片靜寂，不一會兒，長城下的每一匹馬都疲憊地低下了頭。
他們如此思念故鄉，連夜間的草也不吃了……
我聽說，李白有一次遇見了一個少年，問他的名字，少年平靜地回答，敬亭山，說完，便雙眼像他的聲音一樣平靜地注視著這位大詩人，好像看著一片大海。
有一件事我是要做的，那就是凝視大海。她說。
李白，也平靜的看著他，此時他在心裡想，輾轉半壁江山，蜿蜒大半輩子，整個唐朝，還沒有遇到像敬亭山這樣的，不管你看他多久，都不會生厭。
於是，他便寫了一首詩，不過寫之前，聽說還是喝了不少酒。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好，他不知道，他的屋子裡鋪了滿地的月光，如水銀瀉地般……
目光盡處暮色似火烏鵲南飛
那裡秋葉飛舞你是舞者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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