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之憂而憂,何以讓天下皆憂?
范仲淹乃北宋名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便出自他之口。他主持了北宋初年的「慶曆新政」。但這場改革推行得舉步維艱,而民間也對這項改革怨聲載道,最終搞得天下皆憂。大約是這一改革違背經濟學規律吧。本文摘自央行新任副行長陳雨露和楊忠恕的著作《中國是部金融史2:天下之財》,有刪改。
民間經濟鼎盛、封建官僚「積貧積弱」的北宋是一個清平世界,第一個下大力氣改變這種情況的人叫做范仲淹。范仲淹,仁宗慶曆年間官拜參知政事,死謚文正,所著《岳陽樓記》更是以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名垂千古。
不知您是否想過,洋洋洒洒一篇《岳陽樓記》為何沒有一句話提到岳陽樓,而是一直在描寫洞庭湖?
答:仁宗年間的「岳陽樓」其實是一家名滿江湖的青樓,《岳陽樓記》則是送給岳州知府兼這家青樓老闆滕子京的馬屁文章。范仲淹大概也覺得在自己的文章里稱讚一家青樓不是太合適,於是就顧左右而言他。
我還要告訴大家,滕知府雖然因為貪污發配岳州,重修岳陽樓確實既沒貪污也沒挪用公款,而是用了一招金融魔術——「資產置換」,即,低價收購民間沉欠多年的不良貸款,然後再派兵連本帶利一塊要回來——看誰敢欠知府大人錢!
范仲淹居然稱岳州「政通人和,百廢俱興」,還要與這等開青樓的知州「微斯人,吾誰與歸」!
仁宗朝的事情,就讓我們從范仲淹說起。
慶曆三年(1043年)六月,范仲淹從西夏前線調入朝廷中樞,這位出將入相的人物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十條施政方針: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這就是慶曆新政的開端《答手詔條陳十事》。
有人高度評價這份《答手詔條陳十事》,畢竟這十條合理化建議看起來條條站得住腳。實際上,這份著名的奏摺其實就說了兩件事:抓權和摟錢。
當然,要先抓權才能再摟錢。
先說第一條,抓權。
北宋疆域遠不若漢唐遼闊,卻是一個花團錦簇的盛世。王安石曾經這樣評價仁宗慶曆新政之前的朝局(當然,這句話放到王安石的上下文里並非褒義):中原安逸,多年不曾大興勞役,不曾殺掉一名罪犯,朝廷寧可耗費錢財送給契丹、党項,也不願意妄動刀兵。
不大興工程、不妄動刀兵、不發號施令,封建官僚哪有權力、哪有威風、哪能撈錢?
在《答手詔條陳十事》中,范仲淹引經據典說明了朝廷大興工程的重要性:春秋五霸爭雄之時,諸侯國寧可向鄰國借貸也要大興水利工程;江南有圩田、浙西有河渠、蘇州也有營田軍專管河堤,現在,淮南歉收商人就把糧食販運到淮南,浙右歉收商人又把糧食販運到浙右,從中要盤剝多少利潤!
只要有一批幹吏能臣,這個問題就由我范仲淹解決!
一是一定要給封建官僚以實權,尤其是下級官吏任免權。至此,宋太祖趙匡胤有名無實的官僚制衡體系被徹底廢棄,官員此後要打起精神,以興弊除利為己任、置民於水火之中(興公家之利,救生民之病)!
二是一定要讓當官的人先富起來,最重要的措施就是給他們分配土地。除了朝廷俸祿,每任地方官都可以在任職之地獲得一批土地,數量按官職高低分配。除此之外,還要定時發補貼,婚嫁喪葬都要給錢。
三是范仲淹本人一定得是全國最有實權的官員。各路轉運使可任命知州,至於各路轉運使的任命,就由我范仲淹說了算。
朱熹在《五朝名臣言行錄》為我們留下了一段精彩的對話:范仲淹在挑選各路監司的時候,經常對著官員名冊看,看到不順眼的名字(所謂「不才者」,很多是不肯阿附范仲淹的人)就一筆勾掉。
看到這種情況,新政重要的支持者樞密副使富弼提醒他:您這一筆不知有多少人會為此哭泣。
范仲淹顯然對此不以為然:一家哭,總比一路哭好!
那麼,范仲淹究竟用了什麼人呢?
答:誰能摟錢,就任命誰當官。
王夫之對此曾有深刻的評價:一批急功近利的人藉機向范仲淹兜售自己斂財之術,范公「先天下之憂而憂」之時,便是蕩滌天下錢財殆盡之日。
再說第二條,抓了權就能摟錢。范仲淹為摟錢想出了很多辦法,條條都跟金融有關。
第一,貨幣貶值。結果,無效。鑄造大錢摟錢簡單易行,實在是謀財害命的不二法門。慶曆三年(1043年)起,北宋朝廷開始鑄造「慶曆重寶」,錢重7.5克,卻要當十枚市面上的銅錢。不過,當時是典型的自由經濟,市場根本就不買賬,慶曆重寶自發行之日起就只能當二至三枚銅錢,與實際重量相仿。
第二,重農抑商。結果,催生了北宋另一種紙幣——「錢引」。范仲淹給商人起了一個帶有侮辱性的綽號叫「遊人」,只有讓「遊人」都回家種地天下才會太平,否則,「遊人」終日浪蕩在城市之間,惟一的作用就是敗壞倫常綱紀。
要想管住「遊人」,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設立鹽、鐵、茶等產業的管理機構。在延州做知州的時候,范仲淹就在自己地盤上成立了官營鹽、鐵、酒、茶的專營機構,禁止民間私營這些產業。
現在,得入朝堂,范仲淹立刻把這條經驗推廣到全國,他成立了「督鹽院」等一批機構,對商人發放「鹽鈔」、「鐵鈔」、「茶鈔」——統稱「錢引」,即配額。從今往後,你生產多少鹽、生產多少鐵,能賣多少茶葉,都要有相應的「錢引」。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錢引直接催生了北宋真正通行全國的紙幣——「鹽鈔」。與官交子相比,鹽鈔以足額食鹽作為準備,獲得鹽鈔的人可以在全國兌換食鹽。商人很快發現,鹽鈔不僅可以兌換食鹽,還可以作為市場上的交換憑證;同時,官交子的流通範圍僅限於益州、西北諸路,鹽鈔卻可以在北宋王朝通行無阻。
此後,鹽鈔逐步取代了交子的地位,成為通行北宋王朝的一種新紙幣。
儘管熙豐變法期間鹽鈔發行量曾一度突破三司產食鹽總量,但是,朝廷還要靠食鹽專營牟利,歷代帝王對鹽鈔發行限制頗多,皮公弼甚至蔡京都對鹽鈔發行進行多次整頓。整個宋代,鹽鈔的信用都好於官交子,一直到南宋滅亡。
第三,建立官營信貸機構,即「回易」。「回易」產生於隋代,通俗地說就是官府出面做買賣,不過僅限於與游牧民族「馬匹—糧食」交易。
范仲淹有很強的金融創新意識,他所謂的「回易」是以軍費對外放貸。在一封名為《奏乞許陝西四路經略司回易錢帛》的奏摺中,范仲淹明確提出了回易的目標:增息財利,使天下之財再無流通之虞!同時,范仲淹還洋洋得意地敘說了功績:我挪用軍費放貸,一年就賺了四十二萬貫錢。四十二萬貫,已經是澶淵之盟歲幣的40%,這些錢全部來自陝西路一地!
宋太祖曾經下詔「官吏不得經商」,此為永制,范仲淹是在明目張胆地違反太祖遺命!還自鳴得意!
即使以最高尚的名義,封建官府一旦以合法的身份滲透進商業,所有賺錢的行業必然壟斷在官府之手。慶曆新政之後,北宋禁軍開始全面滲入商業、銀錢拆借,那位重修岳陽樓的滕子京,被發配之前他手下的軍兵一半以上都被派去販賣茶葉,結果當然是「回易私茶,破壞茶法」。
後代史學家徐夢莘這樣評價「回易」政策:這些人靠著官府的威風,與市井之人爭利,既損害朝廷、又害苦了庶民,真是一件有損國體的事情(挾朝廷之勢,以爭利於市井,傷公害私,虧損國體)……
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清靜無為的治國方略下,民間產業創新才是創造財富的最佳途徑,北宋也成為第一個不對土地兼并設置門檻的朝代。封建官商靠權力牟利,才不會有時間和腦子考慮創新,但是,他們的財富又有著相當統一的去處——土地。《宋史》記載,慶曆三年後,在不足一年的時間裡,封建官僚開始廣置田園,府邸如烏雲般覆蓋了整個城市……
在北宋王朝第一波大規模土地兼并中,我們看到了慶曆新政另一項顯著的效果——流民(軍隊)兵變:慶曆新政剛剛實施,解州、鄧州廂軍就為反抗地方官分地兵變、京東路士兵殺死當地巡檢使;慶曆四年(1044年)八月,仁宗年間規模最大的兵變爆發了,保州雲翼軍(禁軍)四千多人兵變,軍隊衝出軍營自謀生路,成為流寇……
面對亂世之源,朝堂之上甚至產生了恢復王莽「王田制」的奏議。有人這樣評論時政:只有天下大亂、兵鋒再起,讓大多數人死掉,才可平均土地(此必生亂,如乘大亂之後,土曠而人稀,可以一舉而就)。
北宋王朝當然需要一個強勢集權對抗外敵,但是,慶曆新政在不足一年的時間裡就變成官僚新秀的一場盛宴,這恐怕是皇帝未能料及的。要逃脫亂世魔咒,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立即停止新政。
慶曆四年六月,宋仁宗下了一個乾脆的決定:范仲淹出任陝西、河東兩路宣撫使。范仲淹有生之年再也沒有回到朝堂之上。
最後,我要告訴大家,替范仲淹收拾爛攤子的人叫做包拯,即民間評話中的「包青天」。在京劇戲文中,包拯用龍頭鍘、虎頭鍘、狗頭鍘鍘了很多皇親國戚、貪官和地痞流氓。在正史中,包拯最大的功績是在全國丈量土地,設立了一道類似「開元限購令」的「仁宗限田令」:所有官員購買田地一律不得超過三十頃,多出來的土地必須充公。
關於「仁宗限田令」就不多講了,跟前朝的故事差不多。盛唐開元年間,宇文融為了限制土地兼并曾經頒發過一道史上最嚴的土地政策:任何人不得購買土地,不承認帝國一切土地買賣。後來,楊國忠放開了「開元限購令」,十年之後,大唐帝國40%的人都變成了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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