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再訪中國:白俄羅斯是個絕望的國家,我羨慕中國年輕人
2016年8月18日至8月28日,去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白俄羅斯作家S.A.阿列克謝耶維奇完成了歷時十天的中國之旅。
在夏末的上海、蘇州、北京,她經歷了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熱的夏天。
盛夏接近40度的氣溫,蟬的轟鳴幾乎蓋過飛機引擎。S.A.阿列克謝耶維奇仍然穿著從15度的明斯克帶來的深色外套,圍著圍巾,站在上海浦東反著金屬光的森林裡,有點眩暈。
讀者們在烈日下排成長隊,從思南公館正門繞到背後,他們說在等一位「諾貝爾獎」,有的還叫不全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姓名。展廳里,地上坐滿人,插不進一隻腳,僥倖進來的剋制不住笑,更多被攔在門外的抱著《二手時間》,排著隊,不肯散去。
68歲的阿列克謝耶維奇被攙扶出來,撲面而來的是高溫、掌聲和閃光燈。她悄悄問工作人員:「這麼熱,大家還來看書聽演講?」
羨慕
儘管身體不適,但阿列克謝耶維奇還是非常認真地對待每一位前來參加簽售的讀者
蘇州,一名初中生拿著《二手時間》找阿列克謝耶維奇簽名。她很意外:「這麼小就讀這本書啦?」
她問小讀者們的名字,讓工作人員翻譯成俄文字母。在書的扉頁上寫下孩子的俄文名,每人一句不重樣的祝福,然後是一筆一划地簽名,下面標上日期。
她問《二手時間》的編輯張伊:「在中國,這些書的讀者是年輕人多還是中老年人多?」聽說年輕人聚集的豆瓣,有將近兩萬人收藏這本書,她又意外又開心:「我們俄羅斯作家把這些年輕的面孔稱作『新鮮的時代』。」
白俄羅斯年輕人很少讀她的書。她傷感地告訴中國年輕人:「體制下的新一代沒什麼可讚美的,最有獨立思考意識的人幾乎都去了國外。」
對前蘇聯這片土地有什麼預言?20世紀中國為什麼沒寫出同類作品?蘇聯解體後,人們是不是獲得了自由?現場提問,中國讀者的手臂黑壓壓地舉在半空中,像一片懸浮的森林。
她能感覺出兩個國家的某種聯繫。老人提問完,顫顫巍巍說俄語「謝謝」;中年人用有點生疏的俄語說了一段長篇獨白,告訴她自己在白俄羅斯工作的經歷。每當她提到「自由」和「真相」等字眼,都會爆發熱烈掌聲。而她卻說:「我對你們表示羨慕。」
1989年,她隨前蘇聯代表團第一次到中國。外灘只是個泊滿船隻的舊碼頭,沒有東方明珠,最高的建築是三根鋼筋架成的電視塔。27年後,蘇聯已經不存在,她去黃浦江坐船重遊,感嘆「一點也認不出來了」,「跟美國很像」。她買了現代上海的照片圖冊,要帶給10歲的外孫女看。
在中國閑逛,她會突然問張伊,中國的年輕人買得起房子嗎?老年人怎麼消遣晚年?人們去看什麼演出?她每頓都吃中餐,吃湯包、吃餛飩、吃魚和烤鴨。她對中國世俗生活充滿熱心,看到中年大媽跳廣場舞,覺得十分有趣。在她的家鄉,廣場和文化宮仍然是前蘇聯時期的樣子,人們還用馬耕作。
在上海的餐廳,她看到隔壁桌點了一桌菜,嘰嘰喳喳很熱鬧,餐廳外還有排隊等號的人群。她很吃驚:「每天大家都這樣嗎?每天餐廳有這麼多人排隊嗎?」在明斯克,不到晚上十點,最繁華的街區就沒了人影,一群朋友約在餐廳吃飯是一件「事兒」。
在距明斯克20個緯度的上海,阿列克謝耶維奇對讀者說:「俄羅斯現在是一個非常虛弱、非常絕望的國家,是一個失去未來的國家。在上海我看到了未來,我對你們表示羨慕。」
自由
「1991年12月31日,就是戈爾巴喬夫先生把文件『啪』一下合上的時候,您在哪裡?」上海書展中央大廳,有記者問阿列克謝耶維奇。
紅色警戒線後密密麻麻的人潮,突然放下舉著的相機,仰起臉熱切地望向她。
1991年冬天,她也在攢動的人潮里,是明斯克列寧廣場激動喊著「自由!自由!」的其中之一。她自嘲說:「那時,大家都喊要自由,但是這些喊自由的人有幾個懂得什麼叫自由?」她曾以為話語權的解禁就是自由,不久將會有自由的一代,「現在看來是非常錯誤和幼稚的」。
怎麼找到這些被訪者?有沒有被拒絕過?怎麼消化這些殘酷題材?記錄的歷史跟真實的歷史是不是一回事?問題紛紛飛向她。
她告訴讀者關於「奧爾加阿姨」的故事。有一個奧爾加阿姨,長得很美,聲音動聽。在斯大林時代,這個奧爾加阿姨告發了自己的兄弟,他死在了集中營。奧爾加阿姨晚年得了癌症,快死了,人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說,所有人都這樣。「您怎麼評價那個年代?」「那是最美好的時光,所有人都喜歡我,愛我。」
她回答「怎麼尋找每一個人」:「只要經歷過大清洗的年代,每一個人都是奧爾加阿姨。每一個人都能講出背叛和被背叛的故事。」
上海作家陳丹燕問她:「如果在訪問中不得不觸碰到別人內心的傷疤,看到一個內心平靜的人在你面前墜入痛苦的回憶,會不會有沉重的內疚。」聽完這個問題,她兩眼放光:「挑破罪惡的時候,人們總要痛。所以,寫作者先不要怕痛。」
中國讀者問她,諾貝爾的獎金有沒有給她自由?她說想用獎金在明斯克建一個俱樂部,請專家給當地人講講外面的世界,告訴白俄羅斯人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他們該怎麼做。「我花了40年寫所謂蘇聯社會主義的演化過程,多麼奇怪,過了這麼多年,我們對一切還不明白。」
儘管不明白,但她也沒法預言俄羅斯的未來,她只希望不要再有戰爭。「當我結束五本系列作品時,我已經很疲憊了。」 她說自己已經沒有力量再走進塔什乾的帳篷里,面對那些失去胳膊和腿的男孩。
中國之行的最後一場對談在北京,坐在阿列克謝耶維奇身旁的是作家格非,擔任同聲傳譯的是1989年她第一次訪華時的翻譯。格非談讀她的書,「覺得很重」,他引用安德烈·紀德評述布洛茨基的話「俄國文學到法國以後,歐洲文學突然變輕了。」
愛
中國的十天,時差和高溫一直讓她吃不消。在十幾個國家演講後,她很疲倦,接下來,還要去日程更緊的日本和美國。即使活動結束要被攙扶著退場,她還多次重複:「非常願意和中國讀者談一談愛」。
「戰場上最可怕的是什麼?」阿列克謝耶維奇以為女兵會答「死亡」。女兵哈哈大笑:「最可怕的是要一直穿著特別丑的男式內褲打仗。」阿列克謝耶維奇一直記得這個回答,她覺得她的書不是一本歷史檔案,而是討論「如何相愛,如何失望」的人類情感史。
獲得了諾貝爾獎,接下來幹什麼?讀者總是問她。她說要寫一本關於愛的書,並一次次把話題偷換到「愛」上。
她已經採訪了200個人,聽了200個愛情故事。她原以為談論愛情會比記錄歷史容易些,完全不是,「愛情是個更複雜的命題」。
當讀者問她「困在二手時間的人們該怎麼辦」,她說解藥只有一個:「做自己的事情,愛所愛的人。」她說自己是「為愛而寫」的人,不管是以後寫愛情,還是之前寫人類。
阿列克謝耶維奇特別喜歡在中國一起工作的團隊,裡面都是年輕姑娘,她們管她叫「sa姨」。她喜歡跟她們討論「愛」,天太熱不願出門的時候,sa姨和她們一起喝咖啡,問她們:「什麼是愛?」像閨蜜一樣分析分析她們的煩惱。
忙到顧不上吃飯的時候,sa姨會逼她們吃飯:「吃,給我吃,都吃了!」小團隊集體出動,sa姨悄悄清點人數,著急打聽「那個誰誰去哪兒啦?別把她丟了。」
她的中國觀光常常被這些一談幾小時的談話耽擱,談得開心,她揮揮手說外面太熱了,還是喝茶聊天好。姑娘們給她一個答案,愛情是很棒的一幅畫,畫里有喜悅、悲傷、眼淚、成長種種東西。阿列克謝耶維奇很喜歡,在演講時反覆說。
中國的三個城市,她只暢快地遊了一圈蘇州古城,在夜裡坐船看了外灘,去王府井購了物。離開中國後,她發郵件告訴張伊,還想再來,不過得挑個不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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