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年「野長城」被抹平：中國長城保護難在哪裡，國外有何辦法可以借鑒？

圖註：搶修後的「小河口長城」

文 | 楊津濤

近日，一則名為「最美野長城被砂漿抹平，700年歷史的國寶面目全非」的帖子，在網上廣泛傳播。帖子稱，遼寧綏中的「小河口長城」被人「用砂漿抹平了，原本殘缺的垛口牆等都被抹平了，野性十足的長城成了被硬化的『路面』。」當地文保部門隨即回應，此次對小河口長城的修繕屬於「搶險工程」，其方案從設計、批覆、工程監理，以及竣工驗收，全部合理合法。此說一出，非但沒有平息網友質疑之聲，反而引起更大爭議。

由此，我們不禁要問，在保護「野長城」等歷史建築時，究竟難在哪裡，又應遵循些什麼原則呢？

難點一：雖有文件明令禁止攀爬野長城，但形同虛設；攀爬行為嚴重破壞了長城原貌

按照國家文物局2013年公布的數據，歷代長城總長21196.18公里，分布在北京、河北、內蒙古等15個省、市、自治區。其中，明長城8851.8公里，只有8%的牆體保存比較好，30%已經徹底消失。除被開發為景區的八達嶺、居庸關、山海關等段長城得到妥善保護外，其他大部分長城依舊處在自然狀態，被俗稱為「野長城」。一直以來，北京市境內的野長城都是「驢友」（旅遊愛好者）們熱衷的野外徒步目的地。

北京市2003年頒行的《長城保護管理辦法》，攀爬野長城被明令禁止，違反者會被處200—500元罰款。但實際上，攀爬野長城的行為並未得到有效遏止。以最知名的野長城「箭扣長城」為例，北京市懷柔區一位有關負責人2006年估計：「最多的時候每年有二三十萬人去爬箭扣長城」。如此多的遊客，對箭扣長城造成極大破壞。

現任《萬里長城》雜誌編輯部主任的鄭嚴曾撰文說，「八達嶺長城已經修復，遊客走在長城上不會對長城本體造成破壞，即使有磚石發生鬆動，也立刻會有專職人員修復」「而箭扣殘長城無人看管，無人維護，斷壁殘垣，走在上面的人越多，損害就越大，這對於有幾百年歷史的文物建築來說，踩下的每一塊磚都是珍貴文物的徹底毀滅」。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野長城，河北省淶源縣的長城，原本保存的很好，但由於攀爬者的到來，「有的敵樓，已經沒有了上下的樓梯，或者當初沒有樓梯，是用天窗上下相通，卻有人在那磚壁上鑿出一個個便於上下的凹坑」。此外，攀爬者還會留下飲料瓶、糞便等大量垃圾。

擅自攀爬野長城不僅會對古迹造成破壞，還會危及自身安全，如2009年，5位遊客在攀爬箭扣長城時遭雷擊，2人當場死亡；2015年，一名韓籍女遊客在攀爬箭扣長城時不慎摔斷左腿，被困山中。據統計，自2011年至2016年8月，懷柔公安機關共接報因攀爬「野山」「野長城」被困警情86件，救助被困人員236人，其中52人受傷。

圖註：遊人攀爬箭扣長城

難點二：整修長城的費用甚巨，所在地區多屬貧困縣無力承擔；且地方為發展旅遊，常將長城改建得面目全非

對於所謂「野長城」，國家各相關部門也並非沒有保護舉措。2006年，國務院發布了《長城保護條例》，至今已整整十年，每年投入長城的保護費用約1億元。從2000年至2016年，北京市修繕45公里野長城，投入資金即多達3.67億元，而北京境內全部長城有573公里。修繕長城費時耗力，僅僅是搶險加固箭扣長城一個85米左右長度的標誌性地點，就花去約半年時間。專家介紹，搶險加固1米要花1萬多元，修繕1米則要2萬元左右。

至於長城沿線的其他地區，遠遠不具有北京這樣的財力，更無力修繕長城。歷代長城所在的404個縣中，50%以上是貧困縣，甚至無法對境內長城進行最基本的管理。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副院長段清波即曾對記者表示，地方上的文保部門常常被視為經濟發展的絆腳石，以至「在基層個別區縣，能保證工資、辦公費用就算不錯了，用於長城正常巡查的監護、監理幾乎沒有。」張家口市境內有長城1800多公里，而當地文物局下屬的「長城管理處」只有包括會記在內的3名在編人員。由此可見長城保護之難。

一方面是對長城保護的資金、人力不足，另一方面是很多地方為發展旅遊，打著保護的旗號改建，甚至破壞長城。比如，寧夏「小龍頭長城」原本是用黃土夯築，但修繕時被包裹上一層空心磚壘的牆；山東章丘的「齊長城」是一段石頭長城，被人為推平後，按照八達嶺長城的外表，建了一座鋼筋水泥的新長城；山西殺虎口、娘子關等地的長城被改建成了臆想中的城樓、關口等。相比之下，本次引發巨大輿論聲討的「小河口長城」的整修，反倒顯得「頗為認真」——據說用於論證、設計的文字、圖紙總計有600多頁（A3紙），但「長城灰土層覆蓋設計圖未經審批」。

附近居民對長城的破壞也不容忽視，如在長城附近放牧、拆長城牆磚蓋房、在城牆縫中捉蠍子賣，以及設立收費點，向攀爬野長城的遊客收門票、梯子使用費等情況，都普遍存在，大有一種「靠長城吃長城」的意味。

圖註：日前，「小河口長城」搶修方案設計者陳術石發表文章，回應質疑；他同時貼出了自己2011年拍攝的該段長城照片

為保護野長城，參照國外成功經驗，以下三大原則值得重視

如上所述，在長城保護過程中，各種困難、問題顯而易見，如想較好地保護長城遺址，各地不能沒有一些統一遵循的原則。這裡試提幾點，供相關人士參考。

【部分保護原則】對於長城不必全部保護，只要留存那些最有價值的部分即可

有「長城保護第一人」之稱的羅哲文長期從事歷史建築保護工作，他主張「有目的、有計劃地去鑒別、選擇那些有保存價值的古建築作為文物保護、保存」，比如數量較多的橋樑、民居就沒必要全部保護起來。羅哲文認為，被保護的古建築要「概括性強、規制完備、保存完整」，除非「已經保存不多或是只存一座的時候，就沒有選個的餘地，縱或殘缺也需要保存了」。現存長城少說還有1萬多公里，既無法，也不必處處留存，那些不重要的部分，不妨任其自然消亡。

長期關注長城保護的學者洪峰，曾有一系列相關建議，他即提出優先保護北京段明長城的關口，主要原因是該處長城「全部是磚石結構，雖歷經風雨，殘損坍塌，但尚有保護條件」「保護、恢復關口，政府不會承擔很大資金投入」。至於營堡，可「考慮只恢復、複製幾處距關口較近或名氣規模較大的營堡和著名墩台，以與長城匹配，並供遊人瞻視」。

【居民受益原則】在保護長城過程中，要使附近居民因之受益

不僅中國有長城，英國也有羅馬帝國時修築，長約117公里的「哈德良長城」。和中國傾向於從景區遷走居民的做法不同，英國十分注意將遺產保護同促進當地發展聯繫在一起，不將當地居民及其經濟活動視為遺產保護的敵人。比如，在選擇新的考古挖掘地點時，英國政府會優先考慮失業率較高的地區，因為新的考古發掘及景區設置，將創造新的就業機會；引導遊客購買哈德良長城的當地特產，並在全國推廣等。從哈德良長城中受益的當地民眾，會更加自覺地保護當地景觀。

要制止長城附近居民的破壞行為，單靠數量有限的巡查員是遠遠不夠的，惟有像英國保護哈德良長城那樣，使保護目標同居民利益一致，才能改變現有情況。前述引用洪峰的建議中，也涉及此點。他希望未來開發的野長城能「充分照顧鄉民利益」，「為使長城周邊村鎮擺脫貧困，長城管理人員應當從最近的村落中選拔。可設有臨時工、合同工，長期表現較好者可轉為正式職工。攤販地商，以照顧就近山村鄉民利益為原則，遠距離統籌規劃」。

【鼓勵參與原則】鼓勵個人參與，使長城保護的資金、人員來源多樣化

為保護古建築，歐洲各國都鼓勵個人、團體投資，然後給投資者以稅收、優先使用權等優惠政策，如法國政府建立文化遺產基金會收集社會資金，德國波茨坦市古建築所有者可減免個人所得稅及土地使用稅等。這一經驗，值得中國在保護長城過程中效仿，以解決資金不足問題，但必須注意的是，投資者不能任意改變長城原貌。

此外，歐洲各國還有為數眾多的民間團體參與到古建築保護之中。在英國有環境部規定的古迹協會、不列顛考古委員會等五大組織，凡是對古建築的拆除、改建等，政府都必須徵詢他們的意見。其他中小型民間組織更多，如建築遺產協會、教堂遺迹保護協會等，遍及英國各地。這些民間組織除了在古建築保護方面進行監督、諮詢、宣傳等活動外，還會通過政府撥款、民間募集、收取會員費等途徑籌集資金，用於古建築保護。中國國內有著眾多長城愛好者，如果能讓他們組織起來，會為長城保護工作提供不小的助力。

圖註：英國的「哈德良長城」一段，保持著自然原貌

注釋

吳晶晶：《「野長城」成出遊熱門選擇 其保護現狀不容樂觀》，新華網2006年5月10日；鄭嚴：《遊覽八達嶺長城和攀爬箭扣野長城的區別》，個人博客2013年11月3日；劉朴：《關於長城保護的幾點思考》，《中國文物科學研究》2007年第1期；《長城牆體僅8%保存較好 野長城攀爬屢禁不止破壞嚴重》，新華網2016年9月8日；呂明合：《1/3長城丟了，「萬里長城第一人」也走了》，《南方周末》2012年5月25日；羅哲文：《哪些古建築需要保護》，《羅哲文歷史文化名城與古建築保護文集》，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3年，第165頁；洪峰：《對北京境內明長城保護的思考》，《中國長城博物館暨中國長城學會優秀文集》 2005年；鄧明艷、羅佳明：《英國世界遺產保護利用與社區發展互動的啟示——以哈德良長城為例》，《生態經濟》2007年第12期；張玲：《歐洲古建築保護探析》，《中國文物科學研究》2010年第4期；焦怡雪：《英國歷史文化遺產保護中的民間團體》，《規劃師》200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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