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雲社還活在奴隸社會？曹雲金們掙的是錢還是自由？

雖然曹雲金已是德雲社歷任相聲演員里最具偶像氣質的一人，但離開德雲社後他顯然沉寂了太久。如果不買轉發不特意推廣，他微博轉發通常只有百把條，和所有十八線明星一樣，他沉默地打著工出著場賺著錢，不再提及他相聲藝術生涯的全盛期，畢竟那段時間和一個名字緊密相關：郭德綱。

而郭德綱的爭議性，大概超越演藝圈任何一個明星。他和師傅翻過臉，他被央視點過名，他曾經獨立對抗整個相聲圈。六年前他穿Givenchy都是新聞，名牌印花Tee被他穿得像老頭衫，據說紀梵希的公關簡直想封殺郭老師。

但封殺不掉。北京台也想過封殺他，春晚也想過封殺他。最後他還是上了春晚，還極為潑辣出位地向北京台前台張表示不滿，總而言之，他的存在感還是那麼強烈。他的微博轉發比徒弟雖然略高一些，但比諸當紅鮮肉，顯然差得太多。但他是娛記的寵兒，真人秀補位的最佳小咖。

因為他身上有太多的理所應當和非此即彼。你不支持我？好，那你是壞人。你想上春晚？好，那你庸俗。徒弟離開我？那是背叛。藏秘排油？這甚至變成了郭老師在小劇場里常講常新的梗，每次突如其來提到這句，于謙都要輔以「嗨你怎麼又來了」的無奈寵溺，最後以現場觀眾以「吁」聲代替叫好的獨特文化，成為當代相聲界不可不看的獨特風景線。

這種看似斬釘截鐵的表態實在太吸引人，畢竟郭德綱的走紅，伴隨的正是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興起，2005年底的郭德綱還在天橋劇場寂寞而滿懷信心地講著相聲。和走紅後的他不同，作為台柱子，他每場演出有80%的時間都在台上。那大概是他最好也是最壞的時光。這時候他已經接受了東東槍的採訪，在三聯和讀庫上開始嶄露頭角，文藝青年們像後來追捧陳綺貞和張懸一樣站在天橋劇場買十塊錢一張的門票，買不到就恨不得買「掛票」，更集體在台下用喝倒彩的方式體現自己的參與感和互動精神。

張文順和于謙們，滿懷憐愛和鬥志，期待著德雲社的興起。有的人等到了，有人沒能等到。

他們認為自己是異類，是如今這個陳腐的相聲圈，向電視媒體投降，不再具有幽默感的相聲圈的異類。他們堅持傳統，挖掘文化，他們鄙視流行歌曲聯唱，甚至試圖說一整天評書，或者唱一整天大鼓戲。

2016年初，郭德綱忽然之間爆紅，成為當時媒體圈最大的寵兒，就像現在的鹿晗吳亦凡李易峰，你會看到所有的報刊雜誌的頭條都是他，他在精品購物指南上，他在精英男性雜誌上，他在財經媒體上，翻來覆去地說著他的成功奮鬥之路。

事實上，成功和奮鬥都是一致的，不同的只是審美細微處的那點深度。每個人在吃苦時都很苦，每個人也都期待走紅時的萬人寵愛，然而這個故事裡，郭德綱拒絕被公眾改變自我。他從走紅到現在，講述了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他的人生哲學是天地君親師加男主外女主內，他有傑出的語言表達技能，通過賦比興加上傑出的幽默感和創作能力，在相聲內外，反覆地樹立權力規則和強調自我尊嚴。

如果只是如此，這個故事講到現在，還不過是一場舞台權力編年史。輪番的挑戰和失敗也很值得一講，但並不會如此讓人嘆惋，但如你所見，德雲社出走的成員，紛紛提到了收入分配上的極度不平衡，如果只有一二人如此說，還可以理解，但幾乎所有人都反覆強調他們貢獻傑出，但毫無收入，甚至郭老師為了強調自己的權力——很多時候權力等同於傷害權——而對傑出弟子無故加之。

這種分配，甚至連陳舊的國家體育總局都不如，畢竟國家體育總局還允許優秀運動員拿到代言一半以上的收入，而對於郭德綱來說，他的團隊與他的關係，不是合夥制，不是僱傭制，而是佔有制。

他傳遞了很多正能量故事，強調自己是一個抗爭型、不同流合污的有理想的人格。但可惜這個有理想的人格在建立公司時，並沒有考量到任何現代商業社會的基本分配機制，而是要求團隊成員絕對的服從和聽話。比體育總局領導還惡劣的是，他甚至為了強調和明確自己的占有權，隨意干涉和影響個人的權益。

曹雲金在這條接到上萬打賞的長微博里，詳盡描述了郭德綱是如何隨意決定團隊成員的電影鏡頭數量，上台演出數量和收入分配的。聽話為第一要義，不能乖乖簽約，那就是不聽話。表現太過優秀，甚至有了獨立粉絲，影響力超過師傅，也是不聽話。相貌優於他，不行。獎項高於他，不行。所有人要遵循他的價值觀和好惡，他評價別人差，團隊成員就必須一起上陣，在微博上表演千夫所指。

這在郭德綱的價值觀里，並沒有什麼過分的地方。他的夢想正是建立一個屬於他的自我天地，自由王國，在這個王國里，他是一切。他並不吝嗇也不慷慨，他如何對待他王國的奴隸們——他的僱員，他的團隊成員，下一個李菁何雲偉曹雲金們，取決於奴隸們如何取悅他。是在微博上表示忠誠，還是趕到他的家裡端茶倒水，以上都可以，但以上也都不夠。

正是因為他希望建立的，是相聲王國，而不是相聲公社，所以他也很難容忍在單項技能上過於傑出的弟子和同輩，他用時刻更改的「規矩」要求每一個成員，希望每個人都能產生斯德哥爾癥狀。也因此，他格外難以容忍背約者。

對於現代商業機構來說，約定是可以建立，也可以在合理的狀態下取消。但對於郭德綱來說不可以，他即規則，規則即帝國。離開就是叛逃，他不厭其煩地講述一個個背叛者的故事，希望自己在道義上佔據優勢。當然他也成功了，如果不是買粉，曹雲金微博下大量言辭看似有理的謾罵簡直讓人心涼。因為居然有這麼多德雲社粉絲被他洗腦，夢想人類生活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時代之下，視離職為缺德，以謾罵為目的。

對於從小劇場時代就一直關注和買掛票的筆者來說，德雲社和德雲社的創始人們，從起初的堅持理想的鬥士，變成對於自我規則堅定不移的執行者和捍衛者，簡直讓人深感悲哀。既悲哀於人性對於權力和統治的迷戀，更悲哀於曾經寄予眾望，希望能改革和顛覆相聲行業的德雲社，就這樣變成了相聲行業最大的話事人。他們像搖滾樂一樣，堅持著叛逆和鬥爭的姿態，然而已經沒有了目的和方向，語言的武器茫然地向著虛空揮舞，如果有旁觀者，大概從滑稽中，也能看出一點點悲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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