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那些關於國學的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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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押沙龍

來源丨押沙龍yashl

這個文章是評論國學的。

我很喜歡讀古書，跟專業的當然沒法比，但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也算讀得不少了。但是我真是很不喜歡現在所謂的國學。

一

國學有用么？

我覺得有點用，但不大。如果有興趣的話，確實可以翻翻古書，但是如果不感興趣，那也不是多大的損失。

熱衷於讓孩子讀經、學國學的家長，大部分其實都沒怎麼讀過古書。越是沒怎麼讀，越覺得其中必定有神奇的魔力。

其實哪有此事。

當然也有讀過些古書的人在那裡吹，吹的人分兩種，一種是像王財貴那樣的，要靠這個吃飯，所以他們說讀了經書能當聖賢，治國平天下等等。其實哪有國家讓他們治，哪有聖賢讓他們當？還不是跟機場電視機里那些人一樣，靠給別人講成功學來讓自己成功。這些人跟午夜電台里賣腎寶丸的貨色是一路。

還有一種是趙普、蔣介石那種，說自己當丞相是靠半部論語，說自己當總裁是靠體會曾國藩，那都是胡說。趙普就不說他給皇帝出主意幹壞事的時候，蔣介石也不說自己混青幫的時候。真信他們的這些話，就太老實了。

書就是書。古書也無非是一本書，沒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就像《論語》，無非是記下孔子的一些言論，你覺得背這些東西能讓小孩變成一個大好人？你小時候沒少學過先進事迹，你怎麼沒有像小明一樣，天天扶老大娘過馬路給老大爺挑水，人家問你是誰你說我是紅領巾？

你可能會說背的內容不對。其實哪是內容的事兒？背這本道德小冊子沒學好，換一本就學好了？這就像你失眠了，數羊睡不著，換成數牛就睡得著了？太天真了吧。

你要真想讓孩子學點做人的道理，要我說，背古書都不如讓孩子看《瘋狂動物城》有用。古書上告訴你要做人要勇敢，要仁義什麼的。但是瘋狂動物城這樣的電影形象化地告訴孩子，什麼是勇敢，什麼是仁義，什麼又是寬容。當然，我這麼說了家長們也不一定信，非要編個「兔朱迪，勇且智，護市民，有大志，懲元兇，羊副市」這樣的詞兒讓孩子背，他們才會放心。

古書里還有很多內容已經過時了。這當然也不賴古人，知識有積累效應，很多知識領域現在比古代進步很大，你現在要是想培養孩子當工程師，絕不會讓他從《魯班經》學起，那你為什麼就覺得學了《論語》《孟子》里的一些原始的政治學社會學知識，就能治國平天下呢？誰又會讓你去治國平天下呢？孔子孟子都沒撈著的好事，怎麼你孩子背背人家的書就能撈著呢？

二

有人說現代人道德淪喪，不如古代人，就是因為不讀國學，不學聖賢的緣故。

我就納悶了：你怎麼知道古代人就比咱們有道德？

你要是光看那幾本板起面孔的古書，可能會覺得古代人道德境界挺高的。但那能有什麼說服力？要是現在的小說雜誌都失傳了，就留下《新聞聯播二十年大合集》的光碟，幾百年後的人挖出來，肯定會覺得咱們這些人都是傻好傻好的。其實是這樣么？

要是看古書的話，會覺得越往古代，好像人越好，其實那是因為書籍少，人家只捨得在上面寫些大道理正經話什麼的，社會新聞花邊消息捨不得一個字一個字往竹子上刻。到了明清時候，書籍多了，人顯得就沒那麼好了。你看古代的社會格言：兩人不看井，三人不同行。什麼意思？就是就兩個人在一塊的時候，你可別彎腰往井裡看，萬一他把你推下去怎麼辦？聽上去也不像是道德水平一片大好的社會啊。

其實在我看來，中國人現在的道德水準即便不是有史以來最高的，至少也是超過平均值的。

當然你可以說，我不信。你不信當然也可以，因為畢竟都是猜測嘛。但你有什麼理由覺得古代人道德水準就是比咱們高？就算他們的道德水準比咱們高，你有什麼理由覺得這是讀古書讀出來的呢？要知道，那個時候的人絕大部分都不識字啊。

三

不說道德了，說點功利的。孩子學了國學到底能幹啥？

恐怕也幹不了啥。

有的說當聖賢。先不說當不當的上聖賢，就算當上聖賢以後幹什麼？海里不太可能請你去幫忙「以仁義禮法治國」，就算請也不需要那麼多。都上百家講壇？也裝不下吧？

想來想去恐怕只能去教別的人跟自己一樣當聖賢。大聖賢出來教小聖賢，小聖賢長大了以後再教小小聖賢…….但是一個系統沒有外部收益，只靠內部這樣滾雪球，就像老鼠會一樣，只有不斷擴大下線才能運轉，怎麼能維持下去啊？

也有人說，可以出來給企業家什麼的培訓，講講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什麼的。

先不說能不能裝下這麼多人，國學培訓什麼的主要是靠口才，不是靠國學。你信不信，把羅永浩圈起來三個月，突擊背誦幾本古書，然後給他蓄個山羊鬍，套上一身長袍，手裡塞把扇子，放出來給企業家講國學，肯定比那些國學大仙還頭頭是道。

所以，就算想吃這碗飯，重點也放錯了。

這麼說當然俗氣。有人肯定會說，國學是個根基，根基打好了，幹什麼都行。上可九天攬月，下可海洋捉鱉。

那我就不明白了，古代的讀書人怎麼就沒有去攬月捉鱉呢？

古代的讀書人怎麼就不一拍腦門：我靠！我根基這麼好，怎麼沒想起來開個阿里巴巴？或者：我倒！我根基這麼好，怎麼沒想起來發明個電燈泡？

也沒見他們怎麼著啊。

四

關於國學還有一種幻覺。

那就是覺得國學對寫文章有用。

有用么？確實有點用。但是如果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背古文學古文上，那麼它對寫作不但沒有用，還有壞處。

現代文終究不是古文。要想寫好現代文，最重要還是多讀現代文、多寫現代文。讀汪曾祺絕對比讀韓愈對寫作更有用。當然很多優秀作者，古文水平都不錯。但這就像一個人吃完了飯，喝杯普洱茶消消食。古文就是一杯普洱茶而已，你真指望就靠喝普洱茶代替飯菜，那就等著喝成人干吧。其實你看現在網上流傳的幾篇現代人寫的所謂「文言文」，好多人都說有才有才，其實那真是不懂行。任何一個稍微有點古文常識的人，都知道那些文章非常糟糕。

我在網上讀的所謂現代文言文，幾乎沒有一篇不是扭捏作態，不倫不類的。有的甚至讓人作嘔，我不相信這些人有任何一人，能成為李海鵬、劉瑜、林達、野夫之類的好作者。

五

我知道家長著急。應試教育有眾多缺陷，孩子的價值觀和性格也不容易培養，但是不能因為著急就五迷三道。

教育孩子是個細緻瑣碎的活兒，需要大量的陪伴，觀察。了解他們的興趣愛好，了解他們的想法，了解他們的朋友，然後一點一點地引導和培養。指望著讓孩子學一種充滿神秘力量的「國學」，就能解決教育問題，那只能說家長太懶了，或者對國學太不了解了。

六

我說了這麼多，並不是說國學不能學。國學當然能學，了解一些古代的事情，古代的知識，當然也有好處，但是有個前提，就是不能把它想得太神奇，也不宜耗費太多的精力，因為作為一個現代人，有很多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學習。

最後我給一點個人的建議吧。如果你想讓孩子學些國學，我覺得背誦論語大學什麼的就不必要了，弟子規就更要不得。可以從古籍里抽取一些東西去讀。

我個人的建議是：論語和孟子里可以抽一些章節，莊子可以讀讀《逍遙遊》和《齊物論》，荀子墨子完全不必讀，讀個學說介紹就可以。韓非子也不必讀，左傳雖然不錯，但有點晦澀，也可以不讀。老子可以翻翻。《詩經》里抽幾篇國風讀讀即可，《易經》不要讀。《史記》可以抽十來篇列傳讀讀，《漢書》也可以抽幾篇，後漢書三國志都不必讀。除非對佛學有特別愛好，否則佛經全不必讀，一定要讀的話，翻翻金剛經即可，但多半讀不懂。楚辭不必讀，有那個時間不如讀讀樂府詩。唐詩宋詞可以隨便找個選本來讀，對於孩子來說差別不太大。唐宋八大家可讀可不讀，唐人傳奇可以抽幾篇讀讀。

如果孩子確實不想讀，就算了。有點損失也不大。

但是，讀這些書的時候，一定要明確一件事：它們就是一些書，並不比哈利波特更神秘，也並不比《希利爾講歷史》更可信。

而且要明白一件事，讀這些書成不了聖賢，因為這個職稱現在已經取消了。

編排：@二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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