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史記?郭德綱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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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史記?郭德綱列傳
文 / 王一舸
郭德綱，天津人。書會伶人也。幼學評書，複習相聲。兼及鼓書，梆唱。而尤擅相聲。
天津乃曲藝淵藪，凡書會伶人，說唱藝優，津人十之六七也。所產既多，互競精良，故雖懷絕技，津人久慣，不以為意。稍有差池，則舉堂哄噱。天津成名者，固其翹楚。流徙於外，輾轉得譽者，亦往往有之。
德綱於天津藉藉後輩，志不得舒，乃入京師。京人亦好曲藝，能細審精微者寡，多湊趣耳。德綱意有所為也。既而入都十載，猶泯然眾人。惟於酒樓茶肆中，博日給之資。往往三餐不得繼，凍餒時然。所對之人，多者或一二十輩，寡者僅一人。說者與聽者相覷，最為冷落。至於奔波辛勞，苦病彷徨，習為常態矣。雖然，德綱不舍其志，或與同業於大柵欄廣德樓前，以響鐵徠行人，謂「不吃烤鴨真遺憾，不聽相聲更枉然，所化只要二十元」云云。行人多避易，而亦以日久漸有微名矣。
國朝五十七年（2005年），有編劇史君名航，與數好事者，往過天橋，聞其相聲。時國中曲藝新作，多歌功頌德，勸解教化，既鮮性情，味同嚼蠟，聞之作穢。故其業沉寂久矣，漸如死水，則寖式微。
德綱本有舊功，復能引逗，所發噱處，多雜惡趣。史航輩聞之勃然而興，以為得「真性情」，轉以德綱為清泉，奔走張目，呼號招搖，以矯時弊。德綱遂聲名驟起。
初，國朝五十五年（2003年）德雲社立，德綱總領其務。自德綱譽起，乃廣收門徒，雲鶴九霄，龍騰四海，排名字輩，悉如舊時行會。共業者數輩，亦多成名。
德綱復登廣播，上熒屏，雖不獨以相聲故，其於相聲，實有功也。相聲式微也久矣，蓋好之者私愛，他人淡然無睹。自德綱起，附會而聽，應聲而望者何止千萬，相聲復為顯學矣。
聲名既起，利隨雨集。其社票價數十百，至德綱登台，價頓昂，乃至千金萬元亦有之。
名利既盛，毀亦隨之。初，德綱投侯耀文門下，以耀文名家子，托其門庭。至乃德綱名立，或有非議者，耀文解之。後耀文歿，德綱以門生介耀文家爭，雖博一時名位，外構怨仇，內失所據。復意態張狂，擁門人以自重，乃引疾視。
時姜昆為坊司顯宦，總領曲藝事。深惡德綱。昆初以雅刺時弊得眾人心，一時名滿天下，遂登仕途。尚教益論，以為相聲雖小技，猶當以教化民眾為本事。故昆主藝壇多年，相聲幾亡。及德綱出，相聲雖復振，而昆以為德綱之說，鄙俗無聊，誨淫誨盜，惟肆人丑欲，皆糟粕而已。
初，德綱亦整理舊說，兼及故論。時有「勸人向善」之故事。至德綱己出者，多惡趣，此人皆共知者。人亦多不以為然。昆則視其螣蛇之起，伺其叔段之失，潛趁靠山之歿，擊於交困之期。動官威，連主事，聲言德綱之無德，發「反三俗」之名事。攻德綱以堂堂之號，泯德綱以實。一時德綱失勢，同行遇之，避之不及，猶恐株連。其所能申言處，亦多遠之。德綱幾為所傾軋。弟子何雲偉，曹雲金出焉。
德綱乃面眾人自陳，曰：「座下皆我衣食父母，一絲一縷，皆仰座下。在座皆百業菁英，我一優伶輩，何敢教益眾人？復有何能教益衣食父母乎？我所言者，至多『勸人向善』，止非作惡。僅以末技，逞口齒之能，為座下百忙之餘，聊解頤耳。」於是，德綱得眾人心，復振。數年，德綱之名不衰。
有北京電視台台長，排抑德綱甚力，洎其病歿，德綱以送喜字以賀，一時物議復騰，德綱行之自若也。
近，德綱欲續弟子譜。乃聲言「另有曾用雲字藝名者二人，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鮮恥令人髮指，為警效尤，奪回藝名逐出師門。」復曰「江湖路遠，不必再見。」德綱所言，何雲偉，曹雲金也。
經年以觀，棄德綱而去者多矣。初有李菁、徐德亮，皆其同輩，曾共困苦，而未始終於富貴。復有曹雲金、何雲偉，皆其門人。至於他人，亦時有之。
今德綱彰家譜於天下，人皆謂雲偉雲金豺狼梟獍輩，洶洶欲除之後快。雲金懼恨，旋復長文於網上，盡發德綱舊事。雲金初事德綱於微時，復以德綱高足稱名。德綱役雲金如家廝奴僮，屢逐驅之。古時惡匠待徒，德綱之行也。雲金棄德綱自立，德綱亦諸般掣肘，不使張意。此皆雲金文中詳念者，至於強其門徒詆姜昆，報喜於喪家，亦樁樁涉之。乃至諸陰事，皆見及。文中所言，多實指事，難以為虛言。一時眾意紛紜。人皆丑德綱之無行，亦鄙雲金錙銖之發。雖不知德綱何復，師徒陋態，盡現人前矣。
論曰：
德綱之相聲，舊時相聲也。德綱亦舊時藝人也。其登台所噱，非止舊時段落，實得舊時風神也。舊相聲以流民對粗夫，其發也淺，其出也鄙，人或謂荒然無味，蓋非親歷時地，不能得其門徑。不料遽興，雖應聲逐味，德綱習舊俗之能深，亦其特有也。
乃至所思所為，皆邁然舊人。於外則禮眾人為衣食父母，自守優伶之本分，不僭越以干大人。其內待徒，猶可慨也。
而天下如德綱輩，活於今而實舊人者，豈止千萬。姜昆以新相聲名天下，欲以相聲為升天雞犬計，媚官大言，卒為庸僚，此亦與舊之道貌者何異。
而其定名分，所言師徒之道，果師道歟？因舊之弊習耳。
中華自古尊師重教，自聖人出，代以承續。為師者秉聖傳綸。中國所以宗教弱而聖門強，以士夫皆為教為道，聖之大任，所以身先表率，而後學重之，門生因之。為師者尊，為徒者敬。師徒之間皆能坦然表裡，自相敬守，浩然也。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教習其技，即為學生，此分內而已。
復今世以觀，以學生為私奴，因其技即敲吸其勞，公私不明，酬索昏沌，不能明界以規矩，不能尺格以方圓，不立法度，不分許可權，惟務盤剝，貪殘賤力，任弱肉而強食，以師徒之義行侵佔之實，至乃為徒反噬，所歷種種，實非文明之宜。若此為正當，則國將不得進，萬國亦奴視之。故雖德綱之為，國中日有千萬，而以文明計，實應日減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此之謂歟？故德綱雲金師徒，雖有盛名，亦可為反鑒矣。
欄
目
主
持
人
孟琢，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從事訓詁學、《說文》學研究，章黃國學主編。
王一舸，編劇、專欄作家、崑曲作家。
文
章
作
者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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