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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隨與葉嘉瑩:人師難得,高徒難求

1974年,飄零海外的葉嘉瑩第一次回國探親,她最想見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伯父,一個是她的老師顧隨。前者是她讀詩寫詩的啟蒙者,而後者則為她「開啟了欣賞和體悟詩歌的無量法門」。


但這兩人她都沒有見到。因為他們已先後去世十多年。顧隨早於1960年9月6日去世於書齋的病榻上。

顧隨與葉嘉瑩:人師難得,高徒難求


顧隨


葉嘉瑩一生感念顧隨,稱他們之間乃「經歷了死生離別的師生情誼」。她從顧隨身上得到了最多的學術與人生的滋養。她引用古話說:「經師易得,人師難求」來形容和顧隨之間的關係。南懷瑾嘗言:「古代所謂經師,就是教各種各樣的知識學問的。……人師是用自己的行為、品行、言語影響學生,有道德、有品性,一輩子給孩子們效法。」


顧隨不僅僅是葉嘉瑩的經師,為她傳道授業解惑,而且可以看作她的人師,在道德和為人上對她也有影響。

古今中外,有很多老師因自己的學生而名聞天下,如蘇格拉底自己並不著述,因為他的學生柏拉圖我們才知道他是西方哲學的源頭,孔子的《論語》也是其弟子及其再傳弟子的輯錄,我們才知道那麼多的「子曰」。而顧隨,也正是這樣一位經由自己的學生而光大自身學問的老師。

顧隨與葉嘉瑩:人師難得,高徒難求



葉嘉瑩(二排右一)與同學在顧隨家中留影(拍攝於1943年)


很長時間以來,顧隨是被忽略的,被隱藏的。他死後,他的創作僅是他在世時用中國傳統的紙印刷裝訂成冊,沒有一本著述正式出版。而且,顧隨死於1960年,其死後六年,猶被當成「反動學術權威」遭到抄家,書籍全被貼上封條拉到學校圖書館「充公」,而著作手稿也被搜走。

葉嘉瑩1977年回國後,發願整理先師遺作。經歷重重困難,最終在1984年編訂完成四十餘萬字的《顧隨文集》,1986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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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顧隨文集》


葉嘉瑩與自己的老師相識於1941年的北平。那時候北平是淪陷區,葉嘉瑩有兩種選擇,一是北大醫學系,一是輔仁大學國文系。輔仁大學乃教會大學,當時在淪陷區的北平享受一點自由。北平淪陷後,沒有家累的老師都到後方去,顧隨則因為家累留在了北平。當時的輔仁大學,國文系可謂人才濟濟,有眾多名師,如余嘉錫、劉盼遂、陸穎明、孫楷第、趙萬里等,而顧隨是國文系最受愛戴的教師之一,他的課不光中文系同學聽,外系也來旁聽。時隔多年,葉嘉瑩仍記得乃師的風采:「先生身材瘦高,愛穿長衫,常常面帶微笑,瀟洒從容地走進教室。」

對於顧隨上課的種種情形,乃至於一些微小的譬喻,她都耳熟能詳,至今娓娓道來。如顧隨講課中提到盆景、園林與山水的譬喻。盆景模仿的是自然,不惡俗,但太小。園林有氣象,但也是模仿,失於匠氣太重,斧鑿痕迹太明顯。真正好的詩詞是像大自然一樣渾然天成,有那種高尚的情趣與偉大的力量。


對於顧隨的講課,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有些人稱為「跑野馬」,因其並不注重知識和理論規範。但顧隨所講授乃是詩歌,自然注重的是「自我」,是情感。對於葉嘉瑩來說,這是欣賞詩歌的不二門經,她稱:「顧先生的講課是純以感發為主,全任神行,一空依傍。是我平生所接觸過的講授詩歌最能得其神髓,而且也最富於啟發的一位難得的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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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


以紅學研究聞名的周汝昌亦是顧隨的學生,他回憶顧隨講課:「異於常師,凡曾置身於先生講座中者,無不神觀飛越,靈智開通,臻於高層境界,如坐春風,如聆仙樂。」此雖不無誇張,也可據此想見顧隨於堂上之風采。


顧隨對於葉嘉瑩而言,並不是傳授書本上的知識,而是直接進行心靈啟蒙,所以在校時凡是顧隨的課她都選聽。即便畢業之後,已經到中學教書的葉嘉瑩,仍然經常趕往輔仁大學或中國大學旁聽,直到1948年離京南下,親承師教,達六年之久。


難能可貴的是,她每聞必錄,心追手寫,一個字都不肯放過,甚至被同學稱為「錄音機」。她記下了八大本顧隨講課筆記,還有一些散頁的筆記。這些筆記跟隨她輾轉飄零大洋大洲,而一直隨身攜帶,完好保存。最後整理出版,成兩本《駝庵詩傳錄》,成為展示顧隨對於詩歌的深切體悟的最好版本。這種師生之情不亞於魯迅等人與章太炎,周氏兄弟在日本,聽太炎先生講古文字學而有詳細筆錄,後來亦出版。


葉嘉瑩說,顧隨所講的都是詩歌的生命,是詩歌里那種生命的迸發。


顧隨曾經引用魯迅的話,「教書與寫東西是勢不兩立的」,而感慨:「自己教了八年的書了。倘若這八年裡面,拚命地去讀書作文,雖然不敢說有多麼大的成績,然而無論如何,那結果是不會比現在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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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隨


他的教書不像錢穆,教一門課就相當於寫一本書,但正賴於葉嘉瑩的記錄,他的口舌才不至於只凝固於(也消失於)特定的時空,而能夠傳於後世。這正是此書題名「詩傳錄」之緣由。


葉嘉瑩在方方面面想要傳承自己老師的學術。顧隨以寫詩詞聞名於師友之間,葉嘉瑩讀大學時即與自己的老師唱和,留下「涼月看從霜葉白,金天喜有雁來紅」的寫秋名句。顧隨曾經稱讚她:「作詩是詩,填詞是詞,譜曲是曲,青年有清才若此,當善自護持。」葉嘉瑩之取名「迦陵」,並以「迦陵」聞名於世,亦因受顧隨在佛學方面的參照之影響。


葉嘉瑩曾稱,以為顧先生最大的成就就是使中國傳統的詞曲在內容方面有了一個嶄新的突破,使劇曲在表演、娛人的表面性能以外,平添了一種引人思索的哲理。」顧隨之雜劇創作使他榮膺「最後一位雜劇作家」的名頭,且與吳梅並稱「南吳北顧」。因受顧隨劇作影響,葉嘉瑩也想要嘗試寫作劇曲,但囿於閱歷作不了四折的,作了一折劇目《骷髏語》。因為散佚無聞,葉嘉瑩還嘆道:「我對於自己沒有一篇劇作的稿子留下來,一直覺得是愧對先生的一件事。」可見她自己是以「苦水傳法弟子」自我要求的。


「苦水」是顧隨自號,「苦水傳法弟子」典故出於顧隨寫給葉嘉瑩的一封信,信中謂:「年來足下聽不佞講文最勤,所得亦最多。然不佞卻並不希望足下能為苦水傳法弟子。假使苦水有法可傳,則截至今日,凡所有法,足下已盡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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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隨致葉嘉瑩的信


他對於葉嘉瑩的期許,雖然是希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認定其為傳法弟子之心亦可見,如葉氏南下之際,他寫詩題贈,云:「廿載上堂如夢囈,幾人傳法現優曇。分明已見鵬起北,衰朽敢言吾道南。」


顧隨的身世是不幸的,他1897年出生於河北清河縣,從小受到父親的嚴厲管教,而這造成了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心情亦比較抑鬱。他回憶自己小時候:「一個孩子要念古書,寫文言文,簡直是受了非人道的『虐待』。」他記得自己父親的脾氣是嚴厲的、暴戾的。1911年,他得了傷寒,幾乎死去,病起之後,體力更加糟糕。十六歲時母親去世,他回憶:「這在我一向脆弱敏感的心靈上,是一個禁受不住的打擊。從此我便總是憂鬱而傷感。」


他寫過小說,很喜歡魯迅,立志當一名小說家,但小說作品並不多。他的最大的成就,一是詩詞創作,一是雜劇寫作,其學術研究的成果並不算多,且主要集中在詩詞曲領域。這樣一位古典學家,註定了比較小眾。


但他也是幸運的,他有葉嘉瑩這樣的傳法弟子,還有周汝昌這樣的學生,他在詩詞曲方面的寫作才能因作品終得出版而能展現在世人眼前,他的古典文學方面的主張能夠得到傳揚。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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