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25歲的青年正在用博客記錄自己的死亡過程

文史 09-08

2011年12月的一天，德米特里獨自在醫院檢驗室里等待檢驗結果，人還沒從剛才的磁共振掃描中緩過神來。醫生在拿到掃描結果後只花了幾秒鐘就做出了診斷：德米特里的大腦里有惡性腫瘤在生長，也就是癌。弄清了自己的身體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後，德米特里只覺如釋重負，立刻打電話給媽媽報告診斷結果。

德米特里在德國馬爾堡學習心理學，由於不堪每日背疼和經常襲來的嘔吐感，他去見了當地一位骨科醫生。醫生認定他的不適是由緊張引起，又讓他去看內科醫師。大約一個月後的某天，德米特里在玩俄羅斯方塊時突然昏倒在地。他被送到了校醫院，終於由一名神經科醫生來為他做檢查。

腦瘤的診斷結果出來後，醫生將他的手術安排在了第二天一早。對於手術和接下來的化療，德米特里積極配合，想著疼痛、嘔吐、昏厥這些痛苦終於都將消失了。他休學一學期以進行修養康復。最初，他每六周接受一次放療，過了段時間後間隔擴大為每幾個月。

醫生們常常忙得無暇顧及他，偶爾有人會問問他感覺如何。可德米特里覺得自己的回答總是太長，要說清自己的感受和癥狀需要很久，醫生們卻分不出那麼多耐心。有一次，一名護士在抽血時弄得他褲子上到處都是血，卻沒講一聲道歉。

手術後的幾天里，我領略到了強麻醉劑的美妙（那些神奇的幻象！）和導尿管的便利（凡人只配用廁所）。十天後，我掙扎著回歸了醫院外的現實世界。此後我一直在做化療和放療 —— 接下來幾年情況都不錯。如果故事能就此結局，那該多好。

治療很成功，接下來兩年癌症都沒有再複發，德米特里也漸漸安下心來。但要正式確認抗癌成功，必須經歷五年時間的觀察，而非兩年。

他重返校園繼續心理學的學習，像從前一樣和朋友們打電游、看電影。他還參加了學校的戲劇團，在網上論壇侃侃電影，並結識了不少同好，偶爾還和他們見個面。

他愛那個圈子 —— 他最初發病的消息很快在 Facebook 上傳了開來，認識他的網友還打電話來給他鼓勁。幾年來，德米特里收集了680套 DVD，包括他的最愛：《殺死比爾》，《月升王國》，以及韓國原版的《老男孩》。

2015年4月，距離確認抗癌成功僅剩一年，他又回到了醫生辦公室。然而，醫生診斷他癌症複發 —— 同樣的部位、同養的腫瘤。他又做了一次手術，以及隨後的化療和放療。

這位25歲的青年正在用博客記錄自己的死亡過程

德米特里的身上畫著用於放療的標記

將近2015年底時，德米特里做了脊髓液檢查，發現癌症發生了擴散，查出了腦轉移瘤。新一輪化療又開始了，然而醫生們實際上無法根除這一轉移瘤，只能嘗試「盡量提升他的生活質量」。他大腦內的一處有一顆4級髓母細胞瘤，制約著大腦控制系統；若腫瘤繼續變大，還將影響他的平衡感或擠壓視覺皮層。髓母細胞瘤因多見於兒童，又被稱為「小兒瘤」。醫學界在這方面的研究幾乎沒什麼是針對成人患者、或是像德米特里這樣的年輕人的，因此醫生們也只得試探著進行治療。

得知醫生們也無計可施後，德米特里並不覺得特別驚訝。腫瘤無法醫治意味著聖誕節他不用待在醫院，而可以回家陪奶奶。此前由於化療，他已經錯過了奶奶的生日。

這一消息促使德米特里在2月1日凌晨兩點發表了他的第一篇博文：

嗨，我叫德米特里·帕諾夫，不久就要死去。這話聽起來或許很奇怪，但就是那麼回事。

他將自己的網上日記取名為「死而有型（Dying With Swag）」，每四天發表一些文字，告訴世界其實得了不治之症、難逃命運魔掌也沒那麼糟糕。他想在生前留下一些印記。

25年前，德米特里在蘇聯降生。剛出世的他就被臍帶纏住了脖子無法呼吸。據他母親說，醫生花了四個小時才將他搶救了過來。他母親目前居住在離德米特里住處30英里開外的黑博恩（Herborn），終究還是難逃喪失獨子之痛。

這位25歲的青年正在用博客記錄自己的死亡過程

在診所接受治療後，德米特里仍會住回與好友薩比娜（Sabine）合租的公寓。他與媽媽時不時會通個電話，但從沒想過要搬回去住 —— 他容易發脾氣，而且據他自己說，媽媽那兒沒有順暢的 Wi-Fi。他沒有繼續學習心理學，而是每日看電影打電游。他所在的戲劇團排演了奧斯卡·王爾德的《不可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公演當日，他蹣跚著走上了舞台。然而，待最後一陣掌聲平息，同學們將他徑直送到了校醫院。

漸漸地，我將永遠無法走出這間醫務室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狀況很可能會變得更糟。我要接受命運嗎？現在還做不到。醫生們總是讓我乾等著，讓人上火。我的背和腿都在痛，屁股也有一陣沒一陣地生疼。藥物一刻不停地注入我體內。情況還會更糟，我不敢想像到那個時候我會怎樣。

2016年4月29日

接著，德米特里又進行了一次手術和為期六個月的放療。在知道可能會腰部以下癱瘓後，他開始寫遺囑，得給他收藏的 DVD 找個新主人。每當感覺診所內高高的白牆越逼越近、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之時，是博客上的讀者留言給了他力量。

過去對我來說很重要，而現在已不在乎的東西：

大學；

性。

2016年7月（德米特里在 Reddit 網站「Ask Me Anything」欄目接受網友提問）

後來，德米特里住進了一所康復中心，而不是一家醫院，因為他還不想就那樣死去。他也不想去計算自己的生命還剩下多少時間。他不怕死亡，有的人活到一百歲仍怏怏而終，而他要在30歲來臨之前過上最飽滿的人生，毫無遺憾地離開人世。他在博客中寫道，他對於環遊世界不感興趣，但有些事情卻讓他感到遺憾：這輩子從沒去波恩市某廉價超市附近的一家中式自助餐館吃到飽；無法玩上未來將要發行的各種電子遊戲。

之前我曾寫過說我不害怕死亡。或許我應該說，我不害怕死亡這種狀態。但人在將死之時，身體仍有部分是活著的，有時候我覺得我害怕的其實是那一絲生機。

2016年5月11日

今年5月的一個晴天，在某家診所的神經科病房內，我見到了行動不便的德米特里。其他的病人都在外頭散步，或在鄰近的公園草坪上悠閑地躺著。這座診所分兩個區，一側為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準備，另一側則供病人進行體力康復訓練。有時候，德米特里分不清自己身處哪一個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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