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連科叛逃事件」40年祭

故事一：
時光回溯40年。1976年9月6日，日本北海道函館市，天陰，雲層很低。

忽然雲層間出現一架飛機，並非函館機場常有的雙發小客機。也是雙發，不過這架飛機非常巨大。巨大的機身，巨大的機翼，連起落架都是加大號的。全身灰色，高聳的尾翼上面印著大大的紅色五角星。函館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架飛機。

函館機場不是為這種軍用飛機設計的，所以這架飛機晃晃悠悠下來後，跑完了全部的跑道，還在盡頭的草地里懟了幾十米，才最終停在了機場的最遠端。剛剛停穩，飛機里的飛行員立刻拉開整流罩，跳出飛機，拿起自己的手槍對空打了兩發，為了吸引機場方面的注意力。幾分鐘之後，機場方面的人來了。直到這個時候，這位29歲的蘇聯空軍中尉，維克托·伊萬諾維奇·別連科，才當眾宣布自己叛逃。

如果是一般的叛逃，世界軍迷也不會知道「別連科」這個名字。但是這次，別連科不是自己晃悠進使館或者游到敵方陣營，是他自己駕駛著飛機飛了400多英里。這架飛機，曾經是蘇聯最秘密的工程，也是西方最想了解的威脅。曾經飛揚跋扈在地中海和以色列領空如入無人之境，躲避導彈探測情報。此時，像是一隻全身沾滿泥點的馴鹿，被獵人打中，躺在泥濘的草地里苟延殘踹。

這是一架米格25。

故事二
早在1967年，西方就聽說過米格25。美帝間諜衛星曾經拍攝蘇聯機場停放和測試的新機型。這些飛機非常巨大，像是放大的戰鬥機，同時西方專家對於其不成比例的機翼有很深的顧忌，擔心這是一款性能跨代的戰鬥機。

一般來講，機翼越大，戰鬥機的機動性和作戰半徑也越大。因為大的機械結構能分擔更多的應力，所以轉向可以更靈敏。同時，這一款飛機還有非常大的發動機，這也是跨代戰鬥機的可能科技點。

在中東，米格25也被檢測到過。1971年3月，以色列在自家領空發現一架飛機以3.2馬赫的速度在20千米高空遛彎。幾天後第二次發現時，以色列自不量力想去攔截，結果自家的戰機根本夠不著米格25。11月，以色列被惹急了，設計包圍了這個飛揚跋扈的入侵者，對著其航向發射了好幾枚地空導彈。但是因為米格25實在太快，等地空導彈戰鬥部發現目標並引爆，米格25已經飛出了破片區。

這幾次行動給西方社會打臉。蘇聯竟然在自己監控下研製出了一款性能超群，能瞬秒西方陣營任何一款戰機的航空器。

在當時，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同米格25比西方戰機有跨代的優勢。有航空學家認為，人們憑藉幾張圖片就推斷這架飛機的性能是不可靠的，不是什麼東西都是越大越好。巨大的機翼和巨大的進氣口看起來很牛掰，所以大家推斷肯定速度和機動都很不錯。但是事後證明，米格25的確是有速度，但是機動就渣渣了。

故事三

米格25的設計初衷，是為了對付當時美帝領導的高空高速戰機理念。1960年代，美帝計劃了三款戰機，XF-108輕劍戰鬥機，SR-71黑鳥偵察機和XB-70女武神戰略轟炸機。這三款戰機作用不同，大小各異，但是設計指標都是能上3倍音速的。

蘇聯在航空工業上曾經領先美帝，但是50年代後就只能勉強跟上。美帝的戰略轟炸機，在數量和質量上都領先蘇聯，美帝的戰鬥機從F4開始就把蘇聯拉開了差距。因此在1960年，高空高速理論被提出來後，蘇聯設計局日夜加班，為了能趕在美帝之前把自家飛機的速度從2馬赫提升到3馬赫。

米高揚設計局和中央空氣流體動力學研究院，在天才設計師羅斯季斯拉夫·貝爾雅科夫的領導下，共同為祖國設計新型戰機。為了能飛到3馬赫，新型戰機需要動力感人的引擎。當時，著名的R15渦噴發動機已經被研發出來，不過當時是為了另一款高空高速巡航導彈設計的。米格25安裝了兩台R-15發動機，每台峰值推理11噸。

高潮的地方來了。高速飛行，最大的問題是機體受熱變形。洛克希德設計的SR-71黑鳥偵察機也有這個問題，有錢的美帝決定全體上鈦合金，這樣能保證受熱變形程度在可控範圍內。蘇聯當時沒足夠魄力和能力去上全機體鈦合金(後來有魄力和能力了，潛艇都是鈦合金的)，所以就上不鏽鋼(XB-70女武神也是不鏽鋼)。一般飛機是鉚釘固定蒙皮，戰鬥種族的米格25是工人焊接的。

可能只有真正站在一架米格25的旁邊才能真正感受到這架飛機的尺寸。將近20米長，幾乎可以和二戰時期的蘭開斯特重型轟炸機比肩。很多角度看這架飛機都不成比例，巨大的機身為了能裝下兩台野獸級的R-15引擎，也是為了能裝下伺候這兩台大牲口的油料。一次起飛，米格25能喝下13噸燃油，和500升酒精。起飛後，米格25能以2.5馬赫巡航。

正是因為機身大面積使用不鏽鋼，所以機翼也要做的很大。倒不是增加空戰的機動性，只是為了能飛機來。相配合地，米格25的機載導彈也是相對應地大，足足有6米長。除了高空攔截機型，這麼好的高速平台不衍生出偵察機就可惜了。拆除了很多武器系統，加裝了輕便的相機，所以偵查版米格25能夠頂上3.2馬赫的高速，這也是入侵以色列的機型。

雖然1963年美帝就知道有這一款飛機，但是直到70年代初，西方還是不清楚這一型米格的各種參數，只是給了一個代號「狐蝠」，一科體型很大的蝙蝠。所有能拿到的照片都是衛星拍到的模糊諜照，能收集到雷達信息也只有寥寥幾點。如果不能立刻拿到一架實體飛機，那米格25有可能會一直是美帝的心頭恨。

就在這關口，一位理想和信念幻滅的蘇聯飛行員，做了一個選擇。

故事四

維克托·別連科從各方面來講都是一個模範公民。出生於二戰結束後的1947年，成長於高加索山腳。參軍後加入蘇聯國土防空軍，成為一名截擊機飛行員。飛行員在蘇聯一直是備受尊敬的職業。但是別連科的婚姻生活不好，和柳德米拉結婚後育有一子，但是到了1975年左右兩人準備離婚。更嚴重的是，別連科開始質疑蘇聯的優越性，也開始懷疑資本主義也許沒有宣傳的那麼差。1996年，別連科叛逃美國後，寫了一本自己的回憶錄，詳細描述了當時自己的心理經過。

1976年夏天，別連科準備叛逃西方陣營。最簡單，最直接，也是最保險的方法是駕駛自己的新飛機飛到敵方地盤。別連科在1973年調入蘇聯國土防空軍精銳第513殲擊團，駐守的基地是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丘古耶夫卡基地。這個基地離日本只有400英里。不過這四百英里也到了米格25的極限，所以雖然別連科想飛到千歲空軍基地，但是到了北海道後能降落在哪裡還得看運氣。

9月6日，別連科和戰友執行例行訓練，所有戰機都沒有攜帶武器。編隊爬升至5800米左右，別連科在戰友眾目睽睽之下，側偏飛入雲層。幾分鐘內快速下降到靠近海平面的高度，踩著水面飛向日本。他這麼做是為了模仿戰機失控墜海的雷達反饋，也為了在叛逃途中避開蘇聯和日本的防空雷達。等飛到距離日本海岸線320公里時，別連科突然拉起飛機，爬升至6000米，故意讓日本防空雷達發現。日本軍方試圖警告這一架不明來犯者，但是別連科沒打開應答機。兩架日本F4嘗試攔截，可等F4飛到作戰空域，米格25已經下降到厚厚的雲層里，再次躲過了日本雷達。

別連科看似計劃周詳，其實在機艙里的他所剩時間不多，並且沒有攜帶日本地圖，一切導航靠出發前記住的地圖。原計劃飛到千歲，在到函館的上空飛機的油料警報已經響了，所以別連科只能降落在函館民用機場。降落前因為沒有和地面溝通，還差點撞到一架起飛的波音727。

直到米格25在草地上停下，日本方面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現在有一位叛逃的蘇聯飛行員，還有一架蘇聯最先進的戰機，逃過美帝的前線防控網，降落在日本境內。函館機場立刻成了全世界的關注焦點，CIA更是不敢相信整件事情的巧合。

之後的事情就是各方逐力：蘇聯方面強烈要求日本歸還戰機和別連科；美帝大統領福特特赦別連科，並提供政治庇護；CIA轉移米格至百里空軍基地，並細緻拆解，了解飛機的構造和性能；日本方面為了拖時間，以入侵領空和非法持槍起訴了別連科。

CIA聯合美方航空學家拆解完飛機後，發現這並不是一架令人恐怖的「超級」高空高速戰機，相反，米格25被發現是一架只能執行單一任務，只能飛直線，擅長大力出奇蹟的飛機，甚至沒有辦法和西方戰機有效纏鬥。就是其主攻項目，大力出奇蹟也會自損。飛到3馬赫高速時，巨大的進氣口面對洶湧而來的空氣沒有有效的減速機構，導致進氣量過大，紊亂供油系統。同時，因為沒有減速機構，巨大的空氣壓力會直接損耗壓縮葉片。如果長時間告訴飛行，產生的高溫高壓會融化發動機部件。因此，別的高速飛機是耗油，米格25是耗自己。一般情況飛行員會鎖定最高速度為2.8馬赫來保護髮動機。之前那一架在以色列上空嘚瑟3.2倍音速的米格25，基本是勉強活著回到基地的。

總得來說，米格25不是西方社會一開始恐懼的「超級」戰機，更多像是一個紙老虎。過時真空管雷達，過短的航程，簡單的結構，粗大暴力但短命的引擎，還有不鏽鋼的機身。拆解結束後，巨大的飛機裝了30箱運回符拉迪沃斯托克。蘇聯方面發現很多結構部分被重新焊接，噴漆，還有很多英語的標示。之後日本方面給蘇聯開了一張4萬美元的罰款單，用於支付函館機場跑道重建，還有不包郵。

都是高空高速戰機，蘇聯的米格25死對頭就是美帝的SR-71黑鳥。1976年之前，忌於迷霧中的米格25的能力，出色的SR-71沒有被指派入侵蘇聯領空的任務。米格設計初衷也是攔截SR-71黑鳥，經過CIA細緻研究發現，米格25 初代型號根本沒有能力攔截SR-71。雖說SR-71油箱密封性一隻是個問題，但其航程大大超過米格25。就像是一個短跑運動員對陣一個馬拉松選手，只是這次馬拉松選手平均速度都比短跑運動員快。

故事五

別連科當然沒有別送回蘇聯，他在吉米·卡特總統的特殊照顧下成功加入美國國籍，並且成為一名美國空軍的航空工程師和顧問。他的蘇聯軍官證陳列在華盛頓的CIA博物館裡。

米格25叛逃後，蘇聯加緊了新型戰機的研製工作，最終設計製造出了真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蘇-27。蘇-27和其眾多改進型才成為美國真正擔憂的超級戰機——高空高速、機動靈活，且航程巨大。在美帝很多航空學家看來，蘇-27代表了氣動外形的極限。

米格25的故事還沒有完。根據別連科的證詞，蘇聯在1976年前後就已經開始了米格25改型的研製。最終版本是米格31，改進了各項操控，感測器和材質，更重要的是加裝相控陣雷達，加大了引擎推力。如果說米格25是匆匆上架的紙老虎，米格31則是最終完成了各項指標的真老虎。可惜米格31服役後幾年，蘇聯就解體了。俄羅斯國土防空軍依舊使用這款優秀的戰機保衛自己廣袤的天空。不過現在俄羅斯沒有藏著掖著，經常拿著米格31去各大航展擺台，所以西方對這款飛機已經知道大概。

[小魚兒 via 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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