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個憤怒的男權主義者,如今……
利維坦按:想要理解所謂男權和女權,其實昨天的話題是一個很好的引入點:哭泣和眼淚。長久以來,在父權社會背景下,我們從小被告知,男人就應該要有男人樣,男兒有淚不輕談,而眼淚一向被看作是女性特有的情感表達方式,這種觀念根深蒂固,以至於如果一個女人如果說她很少流淚的時候,她往往會被周圍人認為是異常的(從男性視角,他們把眼淚和女性的軟弱聯繫在一起)。
文/Edwin Hodge口述,John McDermott筆錄
插圖/Dave van Patten
譯/清清、rise
校對/蔡妹
原文/narrative.ly/i-was-an-angry-mens-rights-activist-now-im-a-fierce-feminist/
作為一名失意的白人男性,我曾經認為應該怪女人害得男人正在失去社會地位。我曾經想的都是什麼鬼東西啊?
第一次知道男權主義運動是在我22歲的時候,那時我在加拿大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市中心基洛納的一個書店打工。當時我正試著在大二開學前掙點兒錢。
當時我在自助區整理我們店裡最暢銷的書——讓它們的封面朝外,而不是書脊朝外,就在那時我注意到了《傳播厭男症:在流行文化中羞辱男性教程》(Spreading Misandry:The Teaching of Contempt for Men in Popular Culture)。
我以前從沒見過「厭男症」(misandry)這個詞,但我當時卻能立刻推斷出它的意思:如果厭女癖是對女性的仇恨,那麼「厭男症」必定是對男性的厭惡。
好吧,當時我認為這是一種前衛和反文化。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書,它說像我這樣的一個異性戀白人男性是被歧視著的。這本書是如此的充滿挑釁,封面是一個穿著西裝的白人男性被自己的領帶勒住了脖子。
當時我正處於奇怪的價值觀形成期,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成人身份,賣弄反向的世界觀。所以我想,這是什麼鬼?於是我決定讀下這本書。
我把整本書買了下來。當時學的是政治科學,所以我從沒想過會有像「厭女症」和「性別歧視」這樣的社會進程。這本書讓我很受啟發,書中談到了流行文化是如何妖魔化白人直男的,因為他們是全人類中僅剩的並且可以被拿來開玩笑的一群人。
該書強調最多的是關於男性在電視上,特別是情景喜劇中是如何被描述成笨拙的傻瓜的。同時,他們開明的妻子不得不忍受自己白痴的丈夫。流行文化把男性描述成宮廷小丑、傻瓜。而婦女們則是被賦予權力的、講道理的。最先的例子可以從《家庭改建計劃》(Home Improvement,一部美劇)中的男主角提姆·艾倫(Tim Allen)嘟噥著說話看出。
回想起來,我意識到《家庭改建計劃》是在重現上世紀50年代的性別動態。劇中這個可笑而成功的男主有著自己的電視節目,自己做老闆管理著一整個車庫,把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用於修理舊車。然而她的妻子卻只能整天忙著打理家務,儘管自己也有正式的工作,但是還是要把母親和妻子的義務放在首位。
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些。
我不知道是我感覺到男性正在失去社會地位在先,還是我的閱讀範圍拓展到「厭男症」在先——但我知道這本書讓我的這種感覺具體化了。
書店有規定允許員工完全地「檢查」一本書並且要跟同事交流一下讀後感,認為這樣可以提高員工的素質從而更高效地賣書。所以一周後,我回去跟他們講起這本《傳播厭男症》。
通常每個人分享完讀後感後,大家都會議論紛紛。但輪到我分享完以後,全場一片靜默。「你要知道,這本書的作者的觀點有些是很正確的,即使某部分有些極端了。」我說。在場的所有員工都是女性——絕大部分是大學生,一些是老婦人——當我說話時她們開始目目相覷。我覺得自己當時就像在山上的耶穌,說著《登山寶訓》,揭示一些所有人都應該知道的事。然而事實相反,一個坐在經理前50多歲的老婦人在沉默尷尬中看了我約40秒後,說:「好的。謝謝分享。」那是我一生中最尷尬的時刻。
在那時,即使僅僅是確認有「厭男症」,即使我所說的對他們沒有威脅,為什麼他們會怒火中燒呢?從那以後,同事們對我的友善態度大不如從前了。
大約三周後,我被炒魷魚了。我沒證據證明我的被炒跟那次讀書交流會有關。這可能跟我當時的混蛋表現有關——我當時很粗魯,還差點兒跟那些我認為是笨蛋的傢伙吵起來。
我當時無比的迷茫,搖擺不定,容易被男權之類的東西影響。我的政治見解全部被打亂了:在認為自己是一個自由意志主義者的同時,卻把更多時間用在探索我信仰的天主教上(作為一名自由意志主義者並不是嘲笑獨裁統治和等級森嚴的教會)。在成長過程中,我喜歡上了槍和狩獵,並且想要進入執法機關工作。後來,上了大學,我意識到自己討厭狩獵並且對執法機關生疑。
後來,我發現自己得了抑鬱症。大量的文獻研究社會極端組織——例如男權和白人至上主義——這些研究利用了那些生活混亂,信仰衝突的年輕人。《傳播厭男症》這本書就是一片魚餌,而我輕易上鉤了。
我的女朋友和我在那年的夏末分手了,我崩潰了。當時我的朋友主要都是女性,我開始從她們中抽身而出,開始和男性玩,從此,我和女性交往的出發點很少是關於建立純潔的友誼,而更偏向於勾搭她們。
我找到了很多跟我脾性很像的男性朋友,在Web 1.0,社交媒體出現之前的日子,我們在網上交流常用的是聊天室和Angelfire,AOL(美國在線)以及Geocities(雅虎地球村)上簡陋的原始微博(這上面充斥著憤怒和恐懼)。我讀了一點兒沃倫·法雷爾(Warren Farrell,美國教育家和活動家)寫的《男權神話》(The Myth of Male Power),我接受很多男權主義者高呼著那句玩著文字遊戲的話:「我既不是女權主義者,也不是男權主義者」。我會說:「我是一個平等主義者。」
有時候我無意中發現,有男權主義者在提倡消滅女權主義者,我會自言自語道,這簡直就是瘋了。但是隨後我卻會像很多男權主義者一樣做,我認為這些倡議還徘徊在邊緣,覺得他們不能代表整個運動。
在現實生活中,我基本上都是在學校度過。所以,教室成了唯一一個能讓我展示男權主義的地方。在政治學課堂上,當我們討論平等權利修憲案時,我會說:「那男性呢?」到了哲學課,我們討論女性主義認識論時,我會說:「難道就沒有人關心過男人的看法嗎?」我覺得自己比挑釁者還過分。
在學校的前幾年,我不選社會學,因為社會學的課程大多都是女孩子學的。我和學習科學、工程與技術的人一樣,都深信社會學不是真正的科學,都認為社會學只會講情感以及宣揚男人是萬惡之源。不過到了高年級,我選了社會學入門。課上我們會討論女權主義和父權體系。我不停地在思考這些問題:我沒有壓迫女性,為什麼我卻一直受到攻擊?為什麼我成了新女權主義社會中的受害者?我鄙視社會學。
2006年我畢業了,拿到了政治學學位。在之後的幾年裡,我做過酒保,當過燕尾服售貨員。不久之後,我意識到我想做學術工作,特別是男性和男子氣概這方面的研究。為此,我再次學習了一些社會學課程。我將會用我的學術資格來談論男權問題。我會咬緊牙關去聽女權主義者們的發言,去讀她們愚蠢的書籍,但是之後我會依然我行我素。然而,事情並沒有按計劃進行。
第一學期我學習性別理論入門的時候,老師問;「你認為性別對你意味著什麼?」當時所有人都從自己的性別出發來談論他們的生活體驗。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說:「我想從男性的角度來談論一下對性別的見解。」
老師笑著對我說;「看來,你很喜歡我們的教科書。」我看了一下教學大綱,看到有雷溫·康奈爾(Raewyn Connell,澳大利亞社會學家)寫的《男子氣概》(Masculinities)以及《男人和男孩》(The Men and the Boys),它們都是從男性生活經驗的角度來談論性別的(編者註:雷溫·康奈爾為女性)。那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啊?見鬼!
我埋頭讀了這兩篇文章,沒過多久,我的男權信仰就開始消失了——它們在我最後讀的這些經驗證據面前站不住腳。而這些研究已被女性主義理論證實並且由此得出了符合實際的解決方案。
男人們被認定是冷靜且理智的動物。憤怒和喜悅是我們僅有的情感表達方式,當然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比如球隊輸了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嚎啕大哭的。作為一名男權主義者,我總是認為就是女人們以及女權主義使男人陷入到了此種困境。但是,這些女權主義者的文章不僅證實了男子氣概的危害,還指出是男人自己決定了男性必須有男子氣概。那些表現得娘娘腔,喜歡縫紉,烘焙,愛哭以及同性戀的男生會被攻擊,被教訓。比如「你要表現得像個男人!」,「你別像個女人一樣,好嗎!」
男權主義者和女權主義者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只是男權主義者們沒有步入正軌。女權主義者們指出,「不,事實上這同樣源於傷害女性的父權體系。」父權體系是那麼的微妙,但其影響卻如此深遠。
並且女權主義還指出,和在男權主義團體中佔主要地位、並且認為所有男人基本上都是和他們一樣的白種直男相比,那些不同膚色的男人以及同性戀男性對世界的體驗是非常不一樣的。
我意識到,我所引用的所有關於男性受到壓迫的爭論都太沒有說服力,而我卻可以從女權主義中找到所有我需要的論據。
大約是在2009年,我發現發起男權主義的網站是Reddit。幸運的是,那時候我早就不參與這種運動了,雖然裡面的內容還比較膚淺。
我觀念上的轉變是循序漸進的,並不是一夜之間就完成了的,但是這中間確實有個突變的時刻。那時候,我首要做的事情是瓦解深藏於心底的所有男權主義信仰。每次我開口發言都會讓同學們震驚。我把我認為合理的支持男權主義的論據寫了出來,但是我的老師說:「這只是一種無謂的重複。」
有一次,我的論點是都市美男主義是對男性的壓迫。因為我們的體毛太多,我們不夠完美而試圖將我們女性化。與我同齡的一位女同學轉向我,拉起她的裙子對我說:「我每天都刮腿毛,不要告訴我說化妝也會對男生造成壓迫。」
最終我報了社會學碩士課程。到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我發覺自己什麼都沒學會。從那時起,我開始進入了社會學緩慢的學習過程。
2011年我碩士畢業,2012年我成了公認的女權主義者。而現如今,我在維多利亞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
我的關注點依然還是男性(我走的依然是男權主義者路線)。但是我的工作使我意識到,對女性主義者進行分析,是一種高效、可用來弄明白男性遇到的種種問題的方法。
儘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卻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老實說,我真的相信社會學能成為男權主義者們的訓導。社會學能夠讓後人明白社會上的不平等是如何形成的,並且只要我們能沿著社會學道路繼續走下去,我們一定能有所作為。
每次當我回顧男權運動的經歷,腦海中出現的總是充滿著消極、憤怒、仇恨、痛苦和恐懼的畫面。但是我並未因此而覺得那段時光很丟人。我更沒有後悔,因為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我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成就。是男權運動讓我開始了對男性的研究,最終走上了研究女權主義的道路。
從2004年至今,我只約過一個女孩。噢!天哪!她肯定早就厭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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