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幾個罪犯聊了聊他們出獄後的生活

我們看過很多監獄題材的影視作品，也會去想像身處監獄是一種什麼狀況 —— 正方形的牢房、環繞四周的水泥牆、一張摺疊床和污漬斑斑的床單、安裝了柵欄的窗戶和角落裡冰冷的金屬馬桶……此外，我們在電視劇里還看到了一個方面 —— 離開監獄這個願望將會是支撐你度過在監獄裡每一天的動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離開監獄後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舉步維艱的呢？

在英國，七月二十九日這天，共有40名罪犯被釋放。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身處緩刑期中，但總算是可以再一次自由的生活了。帶著各種權利限制和監獄裡長期生活帶來的心理影響，他們離開監獄後的生活到底怎樣？我們採訪了幾位服刑者，他們為我們講述了離開監獄後的生活。

姓名：雷蒙（Ramon），年齡：48，地址：謝菲爾德

不管你在裡面生活了兩年還是二十二年，出獄都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2013年，一半的刑期結束後，我被釋放了 —— 也就是說，我在裡面整整待了11年。

進監獄的時候，我用的手機還是諾基亞3310，那是當時的智能手機（儘管網路並不是很方便）。那時候我還把 「郵件地址」 叫做 「郵件號碼」。整整一個年代過去了，科技得到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我則像是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融入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前，我還要先面對出獄後的各種限制。並不是說你的出獄就萬事大吉了，說真的，刑期其實永遠不會結束 —— 他們不准我離開這個國家，要我在十年內定期到緩刑辦公室報道，每周賺的錢還不能超過250英鎊（326美元）。說實話，我可以賺得更多的，但是如果我這麼做了，我就得把這些錢作為犯罪所得全部退還。

犯罪所得法（POCA）大體上是指，不管法官確信與否，只要他認為你的收入是通過不法渠道得來的，這些錢就會被沒收。「我們認為在過去的六年時間你獲取並使用了這些數額的錢來購買和銷售毒品，這就相當於好幾百萬，然後這些錢你應該給我們。」 以此舉例，他們給我的數字是六百萬英鎊，而我所有超過基本生活收入（250英鎊）的錢都要用來交罰款。

慶幸的是，我有一份工作，這要謝謝我那幫好哥們兒的幫助，他們比別人口中所說的罪犯要好得多。人們通常認為，長期在監獄裡生活帶來的心理陰影是人們離開監獄以後最大的障礙，但是，真正讓人窒息的問題卻是經濟收入。不管你多努力，你每周賺的錢都不準超過250英鎊。大家都知道，沒有家庭的支持，靠著這250英鎊你根本不可能養活自己。

姓名：布倫迪（Brendy），年齡：24，地址：貝爾法斯特

2011年，我在貝爾法斯特阿多伊恩的一場騷亂里被捕，那時我剛滿18歲。一個月後，警察通過監控錄像指認出了我，然後控告我向警察局和聚眾騷亂的人群扔汽油彈。

那時，我才40歲的母親不幸去世了，而母親的去世對我當時思考事物的方式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那時候，我抽大麻抽得很厲害。儘管沒有前科，我還是被判了五年 —— 兩年在監獄裡服刑，三年在家裡禁足。當我被押往監獄的時候，我並沒有去想像監獄裡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但是監獄本身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難。

在監獄裡，他們向我承諾在我出獄之後會為我做很多事情，然而這些承諾從來沒有兌現過。現實是，他們給了我68英鎊，然後我就被送走了。沒有就業幫助，沒有住房幫助，沒有戒毒諮詢幫助 —— 儘管法官命令我要在被釋放後完成一次毒品康復療程。但離開監獄整整兩年了，我連那個項目的一點影子都沒有看到。我曾經向我的緩刑管理官詢問過這個問題，他們說因為資金匱乏，這個項目擱淺了。

我得給自己找個容身之地，還得給自己找份工作，我還要戒掉我抽了12年的大麻，而這一切，都要在沒有政府幫助的情況下完成。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那些沒有家庭幫助的人最後又二進宮了。因為把話說到底，總歸是因為監獄裡有罪犯獄警才能有工作。如果我沒有一個支持我的家庭和一個超贊的女朋友，毫無疑問，我肯定會再次犯罪。

姓名：里奇（Rich），年齡：40，地址：萊斯特

我從來就不想在萊斯特生活，所以我17歲就離開了我父母。在洛杉磯當了幾年服務員後，我在馬貝拉（Marbella）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永久的住處 —— 在我被關起來之前，我住在西班牙。我是個可以幾年不見家人的傢伙，但是在西班牙因為涉毒罪被關押了八年之後，我被驅逐回國，還要在家裡禁足兩年。三十五歲的我，要在一個被限定的空間里，和我七十五歲的母親一起生活。想想都有點毛骨悚然。

我覺得吧，好多人認為軟禁算得上是一種很輕鬆的判決，但實際上，它會削弱一個人生活的能力。我需要一個人度過一天中的二十二個小時，所以走出房屋去跟那些我這輩子躲都躲不及的人聊天是很挑戰的。你知道自由觸手可及，但你就是得不到，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還有一件事可能沒有人告訴你：你會很高興終於不用吃監獄裡的那些垃圾食物了，然後會把你在監獄裡因為營養不良而丟掉的那些體重吃回來。我覺得吧，有得必有失嘛。

姓名：桑迪（Sandy），年齡：37，地址：諾丁漢

刑滿釋放的時候，政府會向你許諾，他們會把你送回城裡，而且在你恢復正常的生活之前，他們會經常來拜訪你。但是，我並沒有得到任何這樣的服務。我的妻子在監獄門口把我接回了家，後來政府就啥都不做了，沒有任何後續的支持，沒有任何的指導。我在裡面關了15年，然後就這樣結束了。

我們直接就回了家，但我有整整十年沒有在家裡待過。這幾乎就像我要重新去適應這種生活一樣。說實話，我就像是一個乾淨的怪胎。我鑽進每一個角落、每一條縫隙去了解我的新環境。在牢房裡，你可以對每個角落都瞭然於胸，但是在這麼大的空間里生活卻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現在我在家裡有了自己的房間，但房間里冷得要死。冬季也只有28度，冷得床都有點濕潤感。而這正是我以前所習慣的。我的妻子說：「你又把自己的房間搞成牢房了。」 是的，我就想這樣。

到現在，我出獄已經三年了，但我知道我只是在監獄外重複著監獄裡的日常罷了。我還是保持著跟監獄裡一樣的作息時間，我會做我在監獄裡做過的同樣的工作。這些東西讓我有安全感。我只是想在這個世界上尋找一種讓我感覺舒服的生活方式，而這也意味著我要把曾經監獄裡的一些生活方式帶到現在的生活中來。被時間和日常限制，我反而更舒坦。

姓名：卡梅倫，年齡：22，地址：貝爾法斯特

19歲的時候，我在外面喝醉了並和別人發生了爭吵。我揮了一拳，那個人就倒了下去，頭撞在了地上。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由於我自己內心十分愧疚，就到警察局去自首了。後來我才知道，他腦部受到了重傷需要治療，並且在治療之後需要全天的不間斷護理。我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儘管這是一段可怕的經歷，但我卻覺得已經是當時最好的情況了。

如果我沒有進監獄的話，我一定活不到現在。入獄之前，我吸入上癮 —— 冰毒、可卡因、搖頭丸、大麻。就自己的經歷看來，我入獄後我就失去了接觸毒品的途徑，所以我不得不戒掉毒癮，凈化自己的身體，監獄正是我完成這件事的好地方。

進監獄的時候，我沒有數學和英語資格證書，但現在我兩個都有了。我還在 Thinking Cup Café 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家咖啡廳會錄用出獄的人。他們不關心你過去做了什麼事情 —— 他們更關注你現在是什麼樣的人，以及你未來能成為什麼樣的人。進監獄的時候我一無所有，而我出獄的時候，終歸是收穫了一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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