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名伶楊月樓娶妻遭聯名狀告，迎親當日被差役押到衙門

又過了半個來月，廣東同鄉突然都聽到一個驚人的傳聞：徐太太要將十六歲的女兒嫁給楊月樓！！！這如何使得？徐老爺是我們粵籍官員，他的女兒，豈能嫁給下九流的戲子？這事傳出去，上海全體廣東人的臉面，都要被丟到黃浦江里去了！

趙雲千辛萬苦，終於殺入重圍，在山坳口尋得糜夫人與幼主阿斗。可是糜夫人不肯連累趙雲，投井自盡。趙子龍將阿斗系在胸前，唱四句西皮散板，提槍上馬，一路殺出去也。

采聲雷動。千多雙眼睛跟著趙子龍的一顰一笑，一言一動，轉身，起霸，劍眉凜凜生威，護背旗微微顫動。白盔白甲，映著幾十支一百多瓦的電燈光，閃得男男女女眼中都起了愛慕，比台上的燈光還亮。

只他靜靜地看著。微微的難以察覺的點頭。「四爺，楊月樓楊老闆成名廿余年，人稱活趙雲，他的《長坂坡》，不值得您叫一聲好么？」

他微微地側頭，嘴角有莫名的笑意，也有一絲悲凄。「楊月樓……楊月樓……的確是都下名角哪，他扮的趙雲，我總有十年沒有來看了……自從那樁事之後……」他轉頭問，「你知唔知呢個人，同我哋廣東人有好重的過節？」

楊月樓（中）演齣劇照

鑼鼓聲急，曹操八十三萬大軍五百里連營，趙子龍正在殺他的七進七出。一回頭，他看見夏侯恩背上，有他一生的最愛，青釭。

十年前，楊月樓自京來滬，盛名藉藉，海上士女趨之若鶩。一曲《長坂坡》，迷得多少名媛貴婦心旌搖蕩。其中有位徐太太，是我們廣東人。她家老爺在江蘇候補，家就安在上海。兩年前老爺病逝，徐太太帶著女兒過活。徐家稱得上巨富，風韻猶存的徐太太也就成了上海灘出名的一隻鳳蝶。

《申報》刊載讚歎楊月樓廣受歡迎的詩作

她看上了楊月樓。楊月樓見有這麼一位又有錢，又風騷的寡婦太太垂青，當然也求之不得。兩人乾柴烈火了個把月。楊月樓甚至因此加了戲期，推了京津的包銀。

可是徐太太不是一般人，楊月樓更是萬眾矚目，私下來往，諸多不便。那段時候，我們也時時聽到一些不堪的傳聞，甚至快開戲了，還要去旅館裡找楊老闆的事，也發生過多起。

又過了半個來月，廣東同鄉突然都聽到一個驚人的傳聞：徐太太要將十六歲的女兒嫁給楊月樓！！！這如何使得？徐太太不守婦道，結交優伶，同鄉們雖然覺得名聲不好，但也無可奈何，畢竟無憑無據，誰有閑心真的管她？現在情勢不同了，徐老爺是我們粵籍官員，他的女兒，豈能嫁給下九流的戲子？這事傳出去，上海全體廣東人的臉面，都要被丟到黃浦江里去了！

我們一班廣東縉紳，聯名遞了呈狀到衙門裡。那天，正是徐太太嫁女的好日子。

當時上海縣的知縣姓葉，也是廣東人。這事與他切身相關，看了呈狀，如何不急？如何不怒？立時發下籤子，批捕拿人。

快班差役趕到楊月樓的住處，只見燈彩輝耀，賓客盈門，大堆賀禮堆在門房，帳房先生急急地接待來人，筆不停揮地記錄禮單。流水筵席剛開了一半，小夥計從廚房一趟一趟地上菜，酒香，菜香，吆喝聲，打牌聲……門房一側，停著八抬的綠呢挂彩大轎，轎夫們正蹲在地上吃大碗頭的菜飯，已經吃到了尾聲，幾個酒碗，菜碗，都見了底，有人已經在整理轎杠，看來，親迎的轎子正要出發。

幾個差役快步衝進門，門口的人竟沒有防住，轉眼間公差上了廳堂，正碰上一個滿是菜肴的托盤，托盤下一張愕然的臉。一名公差一伸手，紅燒百葉結滑溜裡脊糖醋排骨灑滿半空，碟子盤子噼哩啪拉滾了一地，清脆的裂音蓋過了還飄遊在空中的鞭炮炸響。

滿堂皆驚。靜。只有一個聲音大叫：「誰是楊月樓？楊月樓何在？」

沒人回答。已有人奔入了後進。楊月樓唇紅面白，禮帽還沒戴，被推搡到了堂前。

快班班頭知道縣大老爺恨極此人，上去就是一個嘴巴：「走！」

事情並沒有那麼順當。楊月樓從京裡帶了一個跟包來，名叫陳吉祥，諢名三猴子。本來在偏廳招呼賓客的跟班們，突然聽得喧嘩聲與別不同，要緊出來看，卻見主人被人抹肩頭攏二臂押出堂來。陳吉祥極是伶俐，一眼瞥見廊下放著一大壺開水。上海的石庫門房子，偏廳也是有二樓的，陳吉祥拎著開水奔上二樓，使勁一甩手（他學過一點武生架子），整壺開水飛到空中，天女散花般淋落。這一下，差役、儐相、吹鼓手、跟班、飯館夥計，個個雨露均沾。連楊老闆的俊臉上，也被燙上了一兩個小水泡。

石庫門建築

真好似馬炸了營，驢驚了群，上百人爭著往門口跑，擠，擁，叫。差役們權威盡失，一邊護著楊月樓以防逃逸，一邊忍受著身邊跑過眾人的衝撞掛擦。帳房先生方才反應過來，本來想上前給差官們塞點銀子，求他們莫虧待楊老闆。這時不單擠不進院子，反被一大股人擠出門去，翻跌在當街，幾乎牙都磕掉。

好不容易人都跑光了。差役們才灰頭土臉地帶著楊月樓回衙門交差。他們對楊月樓當然沒好氣，一路上拳打腳踢，將一件新裁的呢袍整得稀臟邋遢……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長，忍不住停下來「飲場」。茶房正好進包廂來摻開水，見狀便等在一邊。如此不便再說，大家停下來看戲。台上趙子龍力戰八員曹將，翻翻滾滾，眾人的賣力表現，只為襯托這位白袍英雄的威風，趙子龍戰到酣處，一個大劈叉，起來時竟微微有些趔趄，畢竟是歲月風塵多年。

「他的腳受過傷，」四爺淡淡地說，「本來應該是斷掉的，休想再吃這碗戲飯！他命好，遇上沈月春……月春……」

茶房已經退出，但他好象想起了什麼，一直沒有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