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和同學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漸漸轉冷的天氣和若有似無的期末考試。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肩膀和頭上,水滴噼啪的碎裂聲像一串串掛在耳邊的音符不斷引起顱腔煩躁的共振。我感覺雨似乎下到了膝蓋骨裡面去了,寒冷像絲一樣在膝蓋中流動。每一口吸入肺中恣意地四散而逃的冷空氣,都讓我在久久地醞釀後重重地呼出一道白色的嘆息,然後這些水汽混雜在焦躁的雨水中摔向地面。我和同學依舊聊著閑話,各自找著最暖和的走路方式。但我們也都沒聽對方在講什麼,因為雨聲密集地充斥在我們說的每一句話的偏旁部首之間,因為我們心裡都在想著另一場雨和另一些人。但是心照不宣地,我們都讓殘破而散亂的對話隔絕其實我們都不在意的尷尬。而我似乎在每一天和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進行這樣的談話。當這一路上第三滴雨點慌不擇路闖進我的衣領的時候,也在我第三次不假思索攥緊上衣紐扣的時候,我開始尋找新的注意點,我開始不再嘗試各種越過水坑的方式,我開始忽略眼睛片上的抽象畫,我開始換一種語法敷衍同學對我的敷衍。我開始發現在這個似乎最讓我耳蝸煩躁的時刻,其實是這個世界最安靜的時刻,因為雨聲掩蓋了一切聲音,我嘗試慢慢的將雨聲也屏蔽在腦後,整個世界都無聲了。
身後的汽車緩緩駛過,車燈將我的影子慢慢壓扁,沒有馬達轟鳴,好像在水裡潛行。三五成群的人們有說有笑,我嘗試用耳聾者讀唇語的方式想要窺視他們的生活,卻連個大概也猜不出來。
我好像第一次喜歡走這條路了,在一個最濕冷的傍晚。
「這次降溫應該就不會再回升了吧?」
「哼?」
「我說這次降溫就會入冬了。」
噼啪~
「是啊,我媽說過幾天就零下了,讓我穿秋褲來著。」
「啊~秋褲大魔王~」
噼啪~
「徐州這邊好像不叫秋褲來著。」
「嗯?好像叫什麼保暖褲?」
噼啪~
這句話我沒問出來,我們的話題開始不可避免地轉向南北方的秋褲稱呼。我的思緒開始尋找噼啪聲的來源,原來是地上的落葉,沾了水之後柔軟得好像一層海綿做的地毯。我的視線開始上移,梧桐的葉子全都枯黃了,我甚至昨天還以為它們依然青蔥地吞噬頭頂的天空。
「原來真的入冬了。」
「我不剛剛才說的么。」話題突然從秋褲轉回天氣,他的一絲不適應存在了整整零五秒。
「你看,樹上和地上的葉子都粘上了水,周圍樓上白色的燈光都被葉子反射回來,感覺梧桐和地面裝滿了 led 燈,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有這麼漂亮。」
「我怎麼沒覺得漂亮。」
他沒有反應,可能是沒細想,可能是沒聽見,更有可能是這句話我根本沒說出來。
那段時間想寫《陽光小美女》,想寫《如父如子》,也想寫《辯護人》。看看這些片子: 家庭、情感、社會體察。但是在情感方面,總覺得還差了什麼東西,提筆提了一半就又放下去。
我沒有追逐過夢想,所以《陽光小美女》不好寫;我沒有身為人父,所以《如父如子》不能引起共鳴;我更沒有經歷過社會動蕩,所以《辯護人》之類的描寫白色恐怖年代的我也沒有發言權。情感好似骨鯁在喉,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shen me gui!)今天有幸看了《橫道世之介》,決定用這一年最後一個月的第一個夜晚,來換取一次價值觀輸出。因為對於生活,人人都有發言權。橫道世之介的名字叫橫道世之介。我記得一篇小說開頭就是這樣介紹主人公的,我也覺得這樣一句話解釋影片名字再合適不過了。影片的前二十分鐘讓我有些分神,因為導演刻意地讓演員的表演生活化,這也讓影片前幾個場景劇情有流水賬的感覺,很少的戲劇性讓影片好像照搬了一個東京大學生的生活一般,但這明顯也是導演刻意追求的效果。我只當這又是一部《少年時代》,高良健吾的美顏也不斷鼓舞著我打起興緻。
然後倒敘手法就這麼任性地出現了。世之介剛結識的一男一女兩個朋友,前一個場景三人還在大學談笑,後一個場景那兩個朋友便已結婚成家,從二人的形象上來看,可以知道時間過去了很多年。
只是在家庭瑣碎的間隙,兩人的話題無意間回到大學。
「你還記得橫道世之介嗎?」
「不記得了啊,誰啊?」
「不會吧,我們兩個因為他才相識的啊。」
然後影片接著回到大學時光,講述世之介遇到的另一些人和事,那些人和事也就在未來的不知哪一天偶然回想起世之介,笑著和身邊人講述他們眼中的世之介。影片的時間線不斷地在過去和未來游離,穿插敘事緩慢地將世之介的故事鋪陳在我們眼前。時間彷彿沒有了痕迹,世之介和他的朋友們好像被投進湖中的石子,泛起的漣漪顫抖了幾秒鐘,便也支撐不起他們存在過的倒影。可是生活恰恰就是這樣,我們時時刻刻盯著的手機和電腦無法將時光刻進你的心裡。只有當我們某次無意地伸懶腰,某次放下生活的重擔喘了口粗氣,或是某次把昨天還綠油油的黃葉踩在了腳底,才會像以前很多次那樣說:「啊,原來日子過得這麼快。」然後再一頭扎進生活里。影片運用了一種令人心醉的敘事手法。它只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叫世之介的男孩遇到的很多人。它其實也講了很多故事,但是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遇到了同一個人,他叫橫道世之介。影片構思或許來自一些每個人都有過的想法: 我們每個人都有故事,而我們認識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故事,我們認識的每個人所認識的每個人也都有故事……而當每個人的故事中都出現了同一個人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一個最完整的他。影片從敘事手法上回歸了我們最本真的生活。
與華麗的敘事手法相對應的是影片沉靜克制的鏡頭語言和演員表演。影片從頭到腳顯露出一種生活化的氣息。世之介第一次見鄰居的尷尬,第一次見女友家長的畏縮,第一次擁抱時的緊張失措。
影片將紙面上的戲劇化降到最低。從來沒有頻率稍快的剪輯和鏡頭推移,長鏡頭構成鏡頭語言的主體。這是影片從鏡頭和表演上的回歸。
影片快結束時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道具:相機。相機可以停滯時間,可以將過去帶到現在,可以讓昔人昔事停留於指間,生活用廣角鏡頭似的眼光審視著人與人之間的點點滴滴,相機對於時間線有著強烈的象徵意義。
相機也是情節上的重要線索,女主角十九年後收到的一張張相片,為影片結尾處揭示十九年前相片的來歷做鋪墊。
同時影片一半時十九年後的那條新聞:「35 歲攝影師橫道世之介遇難」,相機成為了影片對世之介去世這一信息的強暗示道具。影片的第一幕世之介剛搬到東京,便聽說自己的隔壁似乎從來都沒有住人,直到影片快結束時,一次極其偶然的事情讓他結識了隔壁終日不出門的攝影師,攝影師送了他一部相機,這一系列的偶然事件最終導致了世之介悲劇的結局(生活不就是無數的偶然造成的必然嗎?)這是影片情節上的回歸。《橫道世之介》從一開始就不準備講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哪怕是最有戲劇張力的世之介去世的結局,影片都早已在進度條一半時就和盤托出。而過去和未來兩條時間線不斷逼近那段本應最讓人傷心的情節時,影片卻戛然而止,只記得世之介相機後面那燦爛的笑容,彷彿溶進了身後的陽光里。
一個過去的世之介永遠停留在了過去,無論人們什麼時候想起他,就像時間從未在世之介身上流逝過一樣。
好像黑洞理論中,當一個人掉入黑洞,因為黑洞的超強引力對時間的影響,在黑洞外的觀察者與黑洞內的掉入者因為引力關係產生了兩個時間參考系。對於掉入者來說,他早就被黑洞的引力撕扯成了原子狀態而殞命。
可對於觀察者來說,掉入者會慢慢慢慢移向黑洞中心,然後,永遠停在那裡,永遠。因為時間參考系的不同,掉入者對於我們是永生的。觀察者所看到的掉入者並非什麼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掉入者,只不過他對自己和他人顯示出了不同的狀態而已。世之介的大學好友在多年後對旁人說:「我認識世之介,而你不認識,這讓我覺得我比你幸福。」世之介去世三個月後,世之介的母親在信中說:「我的獨子離開了我很傷心,但是能成為世之介的母親,我感到很幸福。」世之介大學時有過幾面之緣的交際花多年以後聽聞世之介的死訊,黯然神傷。這樣一個似乎總是被人遺忘的男孩,卻能在多年後的夜晚,溫暖老友的心房,勾勒起他人的過往。我也希望幾十年後的某一天我也會笑著被人提起。而當十九年後別人問起世之介的大學女友,世之介是個怎樣的人的時候,她愣了一下,「他就是個普通人。」瞬間想起韓國電影《殺人回憶》中,兇手連殺數個無辜女子,卻無法查出是誰。多年以後,警官回到案發地,回想多年以前在此查案。此時路過的小女孩說昨天也有人像你這樣查看,警官知道此人必是兇手,便問道:「他長什麼樣子?」小女孩只回答道:「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這兩句「普通人」異曲同工,《殺人回憶》的「普通人」折射人情淡薄、政府腐敗,人人都是兇手。
在《橫道世之介》中,我們身邊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個橫道世之介,我們一句不經意的搭訕,或許就讓我們在多年後想起一個早已忘記的人。
而我們每個人自己,也都是橫道世之介,我們相互組成了我們自己,也組成了每個由每個橫道世之介組成的故事。
而我們身邊有些人,並非有過流過淚的道別,也並非痛定思痛大徹大悟,就像蠟燭熄滅一樣,那些人就慢慢消失了。
韓寒說我們要用力對別人地說每一句話,因為每一句都可能是最後一句。
前田敦子的電影《不求上進的玉子》里結尾處,前田和小夥伴坐在長椅上,百無聊賴地吃著雪糕,問起小夥伴的女朋友,小夥伴只回了一句:「早就分了。」
「誒?為什麼分手呢?」
前田慵懶地從長椅上站起,吃完最後一口雪糕,將一臉不屑甩給未來與生活,「說什麼自然消失。」最近常常做一個夢: 晚上寢室都睡著之後,我會背起背包,拿起旅行箱,離開學校。然後我就會看到我坐在一輛火車裡,火車駛入一個山洞,然後就是無盡的黑暗……直到我醒過來。一定是因為我瘋狂單曲循環 Rupert · Holmes《escape》的結果(笑)。不知哪天晚上我可以看到山洞的對面是什麼。生活不是山洞,我也不能 escape,未知與冒險並不是生活的主題。生活更像一張紙,平鋪在我的面前,我可以看到明天的細節,我可以一直看到生活的盡頭,我也可以看到這張白紙上的每一個點的我自己。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知乎日報 的精彩文章:大腦為什麼非要分「兩瓣」?小事|特級熱乾麵料理美式橄欖球聯賽又一次讓美國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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