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Max要去環遊世界，因為中產階級沒有國界

本文作者「少學漢二赴歐羅」，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我第一眼看到Max的時候，我正坐在他家寬暢的客廳里，小狗Daisy自來熟地爬在我腿上打盹。Max趴在大落地窗外，笑眯眯地看著我。我並不知道他就是Max，還以為他是鄰居家的小朋友，因為他看上去就和一個4歲的普通荷蘭小孩沒有區別，不像一個混血——他進屋之後，我才發現他眼珠是黑色的。

Max的爺爺奶奶打開門帶Max進來，很熱情地用英文給我打招呼。他們說，你來看同學，我們就不打擾了，就幫忙去幼兒園接一下孩子而已。你既然住在杜塞，以後有空多來玩兒。然後又熱情地和我告別，帶著小狗Daisy離開了。

Max的媽媽X正在忙著給他1歲的弟弟Dylan喂飯，一盤Quinoa濃粥。X轉頭對我用成都話說：你其實可以講德語的，他們的德語都很好，就算不會德語，也能猜得懂。我笑笑，我這德語，才開始學你好再見呢。

X在初中高中都是我同班同學，在漢族同學裡面基本算是膚色最黑的女生了。我記得中學時候，她說話是西昌本地話，後來在成都讀大學以後，慢慢變成了成都話。而此時，她用荷蘭語給Max介紹，這位是Justin叔叔。Max很高興地跑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用普通話問Max，能聽懂中文嗎？Max笑著點點頭，不說話。X在一旁說，他聽得懂不少，但是上幼兒園之後，中文已經很生疏了。聽得懂，不肯說。我跪在玩具墊上，和Max一起玩兒樂高玩具。小傢伙聰明伶俐，不停地和我展示著各種小零件。他拿著一個帶翅膀的小玩具在空中比劃。我問他，這是什麼，他想了想，用中文說，龍。我又問他，Max，你幾歲了，生日是什麼時候？他眨眼想了一會兒，說了一句elf januari，就不好意思地跑開了。

X收拾著弟弟的盤子，笑著說，漢語要忘完了吧。我站起身說，這句和德語差不多，我聽懂了。不過，你要和他多說漢語呀，多說他自然就會了。X從廚房出來，端上菜說，來，咱們也吃飯了，沒什麼招待你的。我幫忙擺上碗筷，招呼著Max也來吃飯。

Max吃飯也特別可愛，不停用荷蘭語和媽媽說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X問我，你女兒也話多嗎？我說，嗯，挺愛說的。我女兒現在彝語漢語都不錯，對答如流。我說著，不由自主有點得意，接著說，你也多給孩子說漢語吧，他們很快就會了。X笑笑，我覺得吧，要是不會漢語，也沒什麼，世界那麼大。我心裡咯噔一下，剛才那點得意勁兒一下全沒了。我想起我十幾歲時問我奶奶，小時候怎麼不教我彝語呢，我現在彝語說不好。奶奶笑笑說，你父母都不講彝語，我就一直說漢話了。世界那麼大，你做你願意的事情就好了。你願意學，我教你；你不想學，也沒什麼。不管用什麼語言，你要做個好人，要學會科學文化，要好好讀書。看著X給Max剝了一個大蝦，我忽然有點恍惚。

X說，Justin，你平時業務也有International Tax吧，正好有問題問你。

你老公生意已經那麼大了？我問她。

她笑著說，哪有，只是我們準備明年開始環遊世界。

環遊世界？你老公是IT工程師，工作地點倒沒關係，孩子們怎麼辦呢？我有點小小地驚愕。

X平靜地說：孩子嗎？帶上啊。我原來也擔心小孩教育。後來，我接觸了幾個這種環遊家庭長大的孩子，有些都20多歲了。挺好的，交流表達都很通暢，學業也沒有耽誤，更不要說見識很廣了。

是嗎？我一時語塞。

其實也就給你說說，X接著說，都不要說回家給親戚們說了，就咱們原來的同學，估計也很多人不能理解吧。好在，你和我們還是一個世界的。

我確實能理解，但是拖著這兩個孩子，你這一路該多辛苦啊。

每種活法都有自己的辛苦。當初我和老公都在成都，生活得很好。Max也是在成都出生的。我媽也過來幫忙。Max出生的時候有一點黃疸，中國醫院的標準要求黃疸都要照藍光，我們就天天去照藍光。可是，每次一去醫院，就有很多患兒家長，甚至抱著小孩過來看熱鬧。你懂的，中國的家長，特別是老人，多麼喜歡看熱鬧，更何況還是混血兒。每次我都拚命地推開他們，還是架不住大家圍上來。然後，Max就感染肺炎了，住院很長時間。再後來，我們就決定回荷蘭來了。

X平靜地說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Max小調皮，也不肯好好吃飯，吃了一些蝦和豬蹄，就跑一邊兒去玩兒了。X勸我多吃一點，而我頭一天晚上和客戶喝酒喝得有點多，頭還有點暈，沒什麼食慾。

那位客戶從外表上看，和一般荷蘭人沒有區別。但他告訴我，他爺爺是Aruba的第一代移民，奶奶是荷蘭人，媽媽則有波羅的血統，所以他姓是中國姓氏，名字則來源於立陶宛語。他曾在荷蘭的會計師事務所工作，後來自己和人合夥在加勒比一個島上開了餐廳，所以對美食很有研究。這兩年因為家庭原因回到荷蘭，才到我們客戶那裡做財務相關的工作。

他告訴我，雖然荷蘭在二戰中被德國佔領，並且丟失了大部分海外領地，但是荷蘭人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公民。在阿姆斯特丹，只會英語也能生活工作自如，而荷蘭人則無所謂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工作。

我看著Max和他媽媽，想著那位客戶說的話，不由地說，你們按自己想的去生活，一定會一直幸福。

X笑著說，對，有時候覺得別人說我不好，我才覺得自己活得正確。我回西昌的時候，有一個親戚阿姨，特別喜歡我，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涕淚漣漣，說什麼覺得我一定特別不幸福，因為嫁給外國人，文化差異那麼大，又遠在天邊沒有親戚幫忙，被夫家欺負也沒處訴苦。其實吧，這位阿姨天天和她丈夫吵架，有時還遭受家暴，按她說的幸福，我應該接受不了吧。

吃了飯，X把Dylan抱到樓上睡午覺，我和Max繼續在客廳玩兒樂高。不一會兒，X就下樓來了。我說，孩子那麼快就睡著了？她說，我就負責把他放床上，睡覺是他自己的事。你看，快睡著了。說著，給我看她手機上嬰兒監視器的畫面。

Max很喜歡飛機，我就把他抱起來，讓他伸手扮成飛機的樣子上下飛行滑翔。我們倆都玩兒到出汗。我想，將來他會坐很多國際航班吧。

幾個小時飛快過去了。Max發現我要走了，很是不舍，小聲用漢語說：我要玩兒……你……我要你……玩兒。媽媽笑笑說，應該說，我要和你玩兒。Max就看著我說，我要和你玩兒。我說我下次還來的。他媽媽用荷蘭說給他說，Justin叔叔住在Duitsland，他要回去工作。Duitsland你知道嗎？Max傷心地點點頭。

我站在他們家小洋樓的門口。連日陰雨的荷蘭天空划出幾塊藍天，下午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Max和媽媽送我到門口。我揮揮手說，Max再見。Max很捨不得，向我張開雙臂。我從他媽媽懷裡把他抱過來，他用一頭茶色的頭髮在我頸窩裡不舍地蹭著。我說，Max要當Superman，Justin叔叔還來看你的。小傢伙才依依不捨地鬆手。

我轉身走出他們家門前的花園，回頭向Max再揮揮手。陽光照在Max的頭髮上，閃著耀眼的光輝，烏黑的眼珠有些傷心。Max，祝你走遍世界，快樂成長。我想著，踏在雨後一地金黃的落葉上，走向車站。

(全文完)

本文作者「少學漢二赴歐羅」，現居Düsseldorf，目前已發表了82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少學漢二赴歐羅」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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