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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讀小說 | 一個藏在大象腦中的驚天秘密

年輕學者福斯特在赴南非途中聽聞了學長布萊克的預言：他們倆將在大象腦中發現一種新的化學元素「象鐵」。在捕獵行動中成功找到「象鐵」後，倆人卻在要不要公開的問題上產生嚴重分歧，布萊克毀掉「象鐵」並自殺，福斯特如願在原來的領域成名卻鬱鬱寡歡，直到他收到一封十年前的來信，對儲存在動物體內的新元素的探索仍將繼續。

作者在短小的篇幅里描繪了一個新穎的設定，故事簡化但不失鋪陳上的學科細節，有機會仍可以發展成更為飽滿的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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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鐵》

豆瓣評分：7.6

時衡 / 原創寫作 / 約10243字

象鐵

時衡

您聽說過象鐵嗎？

這是布萊克和我講的第一句話。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只有十九歲，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好成績連連跳級，免去大學兩年的基礎課程。但我花了兩周時間寫的一篇論文令學術委員會決定直接授予我化學學士學位。

戰後的一切都看上去那麼有希望。我們正日夜兼程修復毀壞的教學樓，組織學術交流活動來重振學校聲名。學院委派我跟隨學術出訪團去南非採購礦石標本。

那艘游輪叫鐵象號，從朴次茅斯港出發，載滿社會名流和學界精英。大家都被戰爭搞得心煩意亂，恨不得立馬飛到南非天堂逍遙一回呢。布萊克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船上的第一個早晨，前夜的舞會鬧騰得不可開交。我很謹慎地跳了一個鐘頭的舞，所以露天餐廳里別人都哈欠連天，我卻神清氣爽。他穿了一件款式老舊的呢子大衣，連個招呼也不打，也沒做自我介紹，就這麼坐在我對面，要了一杯冰茶，一口氣喝掉半杯，半晌冷不丁拋出這麼一句話。

象鐵？先生，我只知道這艘船叫鐵象號。您該不會是去南非採購鋼鐵的吧？我知道南非有幾家名頭響亮的鋼鐵公司，比方說鹿牌、金雀花牌、橄欖牌……

哦不，不，我說的是象鐵，福斯特先生。

你認得我？

你不看泰晤士報嗎？你可真好學。英國科學界戰後三大新星之首——梅律·福斯特先生，年僅十九歲，便獲得學士學位……

報紙總喜歡把人誇得天花亂墜的。戰前還誇慕尼黑會議是和平的曙光呢，你看現在怎麼著？——你一定是我們學院的吧，光看看舉止就知道。只是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兩年前就退學了。那時候你還沒進我們學院，估計你也沒聽說過戰時那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和風波主人公布萊克。

不，我記得你。雖然離開了兩年，戰火英雄布萊克的故事仍然傳得很熱。我們都支持你在中國解救猶太勞工的做法。後來你是怎麼退學的？因為有點——

學術分歧。所以被化學學院鏟走了。

噢！那幫小心眼的老學究！

我和布萊克相見恨晚。他比我大四五歲，但他的見聞要比我豐富得多，接近無所不知的地步，這使涉世不深的我略感羞慚。好在他很細心，不一會兒就把話題引渡到學術問題上來，使我免於啞口無言。彼時我剛讀完鮑林的大著，開始鑽研玻爾的學說。他恰恰當過玻爾的學生。這樣的交談真是再美妙不過了。偶然路過的名流貴婦當然聽不懂我們的交談，布萊克便用專業術語拋出一句語帶雙關的笑話。旁人聽不懂，我可是不費腦筋，笑得前仰後合。

海風忽然把他慵懶的藍眼睛擦得異常清澈。他認真地盯著我，用一種嚴肅的口氣說：

你不覺得玻爾的理論裡邊，一開始就有一個錯誤的假設？

你是指他設立的電子軌道模型還保留了牛頓力學的殘餘而沒有徹底量子化？

不，這一條學界早有討論，我是指另一個。

我不太明白。

你不覺得電子不可再分的假設值得商榷嗎？

我的腦袋頓覺被什麼鈍物敲了一下，變得無比清醒。海風和冰茶，還有談笑的聲音都是催眠好手，此刻它們對我一點用也沒有。我堅信這句話能讓我好幾天睡不上覺，因為我偷偷寫好的下一篇論文精彩無比，但開篇第一句話就是「無疑的，電子不可再分，即使可以，也應當是一種反應的中間產物或者為解釋複雜反應而設立的理想化模型，非整數個的電子是不可能穩定存在的。」布萊克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是，電子不可再分是用不著證明的呀！它的質量是如此之小，不像原子核那樣可以分割。即便存在被分割的電子，也必定只能存活一個飛秒以內的時間，立馬聚合成完整的電子。既然我們不能證明被分割的電子會穩定存在，就幾乎不可能觀察。當今最好的粒子加速器做的一組實驗尚還沒有這方面的啟示。或者我們遷移一下量子論的觀點，電子個數必然是跳躍不連續的，半個電子只能是種狂想。要是這一點不成立，那麼元素種類豈不是要翻幾番了么？

就等著你這句話！沒錯，如果被分割的電子真的存在呢？不妨假設是半個電子——當然我只論證出了半個電子存在的可能，我把它稱作半電子，那麼現有元素的種類會翻一番。意想不到的新性質層出不窮，新材料出現在工業生產，新藥物推動醫學發展，新農藥服務於農業。有太多工作等著我們這些化學家去做了！可是兩年前，那幫老教授就是不肯接受我這個新奇的想法，把我給踢出去了！你看看這東西。

布萊克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略微發黃的紙片，在餐盤上展平了遞給我看。

這是我兩年前寫的一點東西。你看後不要感到奇怪，因為它基於存在半電子的假設。

那確實是張奇怪的紙片。紙上畫著一張維爾納長式周期表。但與傳統元素周期表不同的是，它在每兩個已知元素中間安插一種新元素。於是有了「第1.5號元素」這樣奇妙的序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隨手給新元素寫下了質量數和外圍電子排布式，並在表格旁邊的空白處寫上一些奇特的理化性質。

他又給這些元素起名字，用上很多種動物名稱的詞根。我知道他戰時在中國學了中文，所以名稱旁邊有漢字。我祖母是中國人，故我也略諳中文。紙上大一些的字，我疑心是他的杜撰。例如第0.5號元素，就是在「氣」字框里添上蒼蠅的「蠅」字的右半邊；第14.5號元素，則在「石」字右邊加上個獵犬的「犬」字。大的字下面還有小字，大概是對這杜撰的元素名稱的解釋，不過在我看來更像是昵稱。第25.5號元素是在「金」字旁右面寫了個大象的「象」字，它的昵稱恰恰是「象鐵」。

你說的象鐵，原來是這個玩意。有趣，有趣。

他見我並沒有露出強烈排斥的神色，也就長舒了一口氣，笑得分外溫和。

你覺得象鐵和這艘鐵象號有沒有關係？我這次來南非，可不是為了買什麼鋼鐵。名義上我是陪幾名貴公子打獵，實際上是想尋覓能印證我這些猜想的實物。我預感自己會在南非找到象鐵。

我頓時變了臉色。這怎麼可能呢？

你不要覺得不可能，再看看這張紙，你就明白了。

是一張更奇怪的紙片，標題是「新元素出世大預言」，活像算命人的口氣。第一行用很漂亮的義大利圓體字寫著：

第25.5號元素，象鐵，將於1946年1月初在南非出現。屆時布萊克與福斯特相識於鐵象號游輪並赴太陽城郊的草原打獵。布萊克從獵得的大象腦中取出象鐵。

從紙片的顏色和殘破程度判斷它應該和那張周期表一樣寫於兩年前，那時布萊克還不認識我呢！

你這倒神了，居然預言出你我會在這裡相遇。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不符合科學邏輯。這張周期表是我經過科學推理寫下的，但這張預言，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狀態下寫了出來。別人告訴我，我寫的時候像被什麼東西附身，聽起來怪嚇人的。我只當他們隨口謅出一個靈異事件，又見這預言實在有趣，就保留了下來。直到三四天前聽說學院委派你去南非，恰好乘的是鐵象號游輪，就抱著一種近似賭徒的心理，慫恿我結交的幾個闊少上這條船來了。

原來你是早有預謀啊！

我的興趣完全飛到了科學以外，和他熱烈地討論了一上午，不，一天。預言上的新元素無一例外是發現於某種動物體內，不是某器官里的結石，就是把某個臟器燒成灰後提取浸出液。且這些動物勢必是出現在某個特定時間的特定地點，不能有分毫差池，像極了藏寶圖。晚上回到船艙整理書本，翻到那篇新論文，看到開篇第一條假設，又氣不打一處來：我的論文說不準就要毀了！於是我氣得好幾天不搭理布萊克。當然幾天後我們和好如初，論文的事忘得乾乾淨淨。

隨著游輪接近赤道，開往南半球，天氣由冬轉夏，海水色澤鮮艷了許多，天氣變得奇熱無比。布萊克這傻子，大約不知道南半球正是夏天吧，帶來的儘是冬裝。他自然不肯問那些富朋友借衣服，於是穿上我的夏裝，尺寸太小，滑稽極了。

鐵象號於聖誕夜前一周抵達德班。布萊克一下船就急著找服裝店，抱了一堆漂亮衣服回到賓館。也真是巧了，學院此次出行由某個錢多得沒事可做的棉花大王贊助。我和布萊克，以及老教授們和闊少爺們落榻於同一家豪華賓館。

學院負責人同意讓我單獨行動，當然第二天出發北上的時候才知道我根本不「單獨」——那幾個老傢伙錢多得花不完，便沒有先去約翰內斯堡，而是驅車直奔太陽城。老教授們和布萊克的那幫闊少朋友一個樣，聽到「太陽城——南半球最好的賭場，遍地美女黃金」就管不住飛流直下的口水。反正採購礦石標本一天時間就夠了，我隨他們鬧騰，當然我的真實目的是和布萊克一起尋找象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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