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用了30年，但我終於可以和你一起去留學

文章授權自馬可菠蘿西行記

作者：馬可菠蘿，生於安徽，求學北京（外交學院英語與國際研究學士），工作廣州（外事部門八年），現留學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發展學碩士在讀）。

曾經有篇文章一度佔據了中國人的朋友圈，它叫《我花了18年時間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時隔多年，我對這篇文章仍然記憶猶新，因為它深深觸動了我，引發了我強烈的共鳴，我就是花了18年時間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的人之一。

所以，當我開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起了那篇文章。不同的是，我除了花18年時間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外，我還花了12年時間才能和你一起去留學。而立之年，我辭去了8年政府公務員工作，來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而實現這個夢想，花了我整整30年的時間。

來紐約兩周了，新鮮的人、新鮮的事、新鮮的知識和思想，無不觸動我的神經。我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用盡全力去感知和探索一個新的世界。這種感覺和體驗很美妙，而這個機會也太不容易。

一直想寫一篇文章，告訴你我的故事，告訴你我過去的30年和今天的留學生活，告訴你如果你有留學夢，只要不放棄，你也可以實現，這就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唯一希望的就是，它能給你和你的生活帶來一點點新的思考。哪怕一點點，也就足夠了。

我生在安徽西北的一個小村莊，那裡有我可愛的家鄉。是的，我熱愛我的家鄉。無論是去北京讀大學、在廣州工作，還是在遙遠的紐約留學，我都時刻牽掛著它，村子裡有我熟悉的草、木、河流和房屋。

然而，當我小的時候，這個家鄉很窮，真的很窮，那時候中國的農村都很落後。

現在別人時常問我：「你的眼皮好奇怪！為什麼一個單眼皮，一個雙眼皮？」我笑了笑：「我生下來都是雙眼皮的，但很小很小的時候，發高燒，村裡沒有醫療條件，我直哭了一夜，第二天父母再帶我去看醫生時，眼睛已經燒壞了。再大點去縣城眼科醫院，醫生在我一隻眼睛上打了一針，消腫之後，那隻眼睛就變成單眼皮了，再也回不到雙眼皮。」這個故事聽起來有點凄慘，但它能反映當時中國農村醫療條件有落後。

小學1-4年級是在隔壁村的小學讀的。那時只有簡單的人教版課本和練習冊，沒有同步複習資料，更沒有現在小朋友學習的音樂、美術、書法、舞蹈等。老師也都是民辦教師，拿著微薄的工資，雖然盡心儘力，但學生的成績並不好，學習氣氛根本沒有。

在很多家庭看來，孩子能讀到中學畢業，有個中學畢業證更好。讀不到中學，有個小學畢業證也可以出去打工了。我的成績也不好，經常在30-50分之間徘徊，但已經是班裡中上成績了。後來想想，也不能怪我太笨，大的學習氛圍是這樣，就算我再聰明點，可能也無濟於事。

然而幸運的是，在我即將升入5年紀的時候，我爸決定把我轉去鎮上小學，寄宿在姑姑家。於是5年級伊始，我去了鎮上小學讀書，後來想想，這竟然是我命運轉折的第一步。

到了鎮上小學才發現，我的基礎實在太差，連最簡單的約分都不會。但學校管教很嚴，有些老師很兇，考試最後幾名的，要負責打掃學校廁所。我，不想打掃廁所，於是只能拚命學習。

遠離了家人，我開始慢慢懂事，知道這樣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除了不想打掃廁所的壓力驅使外，我開始很想學習。我怕成績不好，辜負了家人供我讀書的辛苦。於是，經過一年的努力，我從班上的倒數幾名考進了班級前三，小學畢業後進入了鎮一中讀書。

鎮一中是當時鎮里最好的中學，彙集了各個小學的尖子，而我並不是很突出。讀初中的時候，是家裡最窮的時候。兩個姐姐都在上學，加上我，對於一個農村家庭，是天大的支出。很多家庭的孩子都輟學打工，而幸運的是，我有一個極其開明和有遠見的爸爸。他對我和我姐姐們說：「只要你們願意上學，就算砸鍋賣鐵，也給你們上。」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這句話。於是，我更加努力地學習。捨不得花錢買食堂的菜，我一頓飯就吃一個饅頭加鹹菜加一碗白開水，度過了初中三年。那時候的我面黃肌瘦，因為嚴重營養不良，頭髮變得黃黃的，如染過一樣，猶如街頭無所事事的黃毛小混混。個頭也很矮，三年幾乎沒長個兒，一直都坐第一排，因為稍後點，別人就會擋住我。越是艱難，我越覺得學習機會的難得。

雖然很小，不明白爸爸時常講的大道理，但我知道，我得珍惜，我得比別人多很多倍的努力學習。於是，中考的時候，我成為我們初中考入縣一中（高中）的幾個人之一。

縣一中彙集了各個鎮上選拔的尖子，雖然我的中考成績在原來的初中名列前茅，然而在高中卻是墊底。還記得高一進班時，班裡85人，我是第83名。那時並沒有緊迫感，高一期中考試考到了60名，雖然前進了20名，但之後的競賽考試只有前30名的人才能參加，我當然無緣。於是，我被「放假」回家。

還記得，當我蹬著自行車蹬了30里地從縣城回到家，我爸剛好從田裡回來，滿臉疲憊，一身泥，問我怎麼回來了。我說，這兩天別人在競賽考試，我沒被選中就回來了。那一刻，我看到了爸爸臉上的失望，但他只說了一句「那再加把勁」就沒再說什麼了。

然而，對我來說，他沒有責怪我，反而讓我更覺難受。原本三天的假期，在家只呆了一天，我就回學校了。之後，我學習很拼，終於在第一學期期末考試考了第8名，高一結束時考進了前3名，之後基本上一直維持在前三。

就這樣，高考時我考了全縣文科狀元，被「中國外交官的搖籃」——外交學院錄取。這是我命運的第二個轉折點。

記得看過很多文章，批判中國高考制度的弊端，然而在我看來，我感激高考制度。對於農村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高考更好的上升渠道呢？雖然教育資源不平衡，教育不公平隨處可見，但至少高考制度提供了一個通道，讓底層的人有機會踏入外面更廣闊的世界，有機會和別人坐在一起喝咖啡。

去北京讀大學，是我第一次出縣城，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見到高樓大廈，第一次聽到真人說普通話（以前都只在電視上聽到）。我的專業是英語，雖然高考我的英語考了142，但就讀英語專業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噩夢一般的存在。

初高中老師除了教語法和考試做題，我沒有接受過任何系統、準確的英語語音、聽力和口語訓練。初中英語老師帶我們入門時，他們也不知道英語怎麼讀才是準確、標準。比如教Good morning時，老師就讓我們在單詞旁邊標註「狗的帽兒擰」。於是，在上大學以前，我的Good morning都是「狗的帽兒擰」。

入讀大學後，我發現根本說不出英語，就算憋出一些單詞和句子，也沒人聽得懂，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而且，別人說的，我也聽不懂，外國教師標準的英語更不用說了，一堂課下來，連老師布置沒布置作業都搞不清。而我的英語系同學，很多都是外國語中學保送進外交學院的，發音非常標準好聽，聽力也完全沒有問題。他們可以看外國電影不看字幕，看CCTV9英語頻道跟看中文新聞聯播一樣舒適，跟外教更是侃侃而談，毫無障礙。

而我，除了羨慕，更多的是焦慮和憂愁。然而，我有得選擇嗎？並沒有很多，有困難只能克服。於是，我跟熱心的室友請教，課上課下去找老師輔導發音和聽力，外教課上豁出去舉手，不管會不會說，先把手舉了再說。那時省吃儉用，買了一個索尼的復讀機，揣在書包，沒事就去操場的角落裡跟讀磁帶，一遍、兩遍、三遍…….直到自己讀出來的感覺跟磁帶里差不多。

不知多少個夜晚，圖書館和操場交界的角落裡，別人在操場打球，我在跟讀英語；別人在黑暗裡談戀愛，我在跟讀英語；別人三三兩兩在小聚，我在跟讀英語……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年，終於我說的英語別人聽得懂了，別人開始慢慢認可我的發音，甚至還有很多人說我發音很標準，問我在哪裡學的。別人說的英語我也能聽得懂了，還可以跟外教進行一些深入的交談。

當然，跟英語超級好的同學比，我還有很大差距，然而跟一年前的我對比，已經是蛻變，我的大學學習也開始步入正軌。除了學習，我還想辦法掙錢償還大學貸款。我做過圖書管理員、報刊欄管理員，在校招生辦公室、外事辦公室做兼職，做過家教，小至幼兒園娃娃，大至小學初中高中生，做過兼職筆譯口譯員……真的很不容易，現在還記得一次期末大考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通往學生家裡的地鐵上看書備考。時間不夠，只能抓一點一滴的時間，包括地鐵公交上。

大學四年，除了自己努力掙錢外，加上拿到的各種獎學金和助學金，大學畢業時，我不僅自己還清了全部貸款，養活了自己，還給自己買了個手機、相機和電腦，也給家裡添置了一些小東西。

大學畢業時，很多同學忙著考托福考GRE，準備留學。那時的我，除了羨慕還是羨慕。我想留學，可我沒有錢。對我來說，留學好比是天上的星星，我永遠摘不著，遠遠看著就好。

於是，我死了留學的心，去了沿海一個省份的外事部門工作，一干就是8年。我喜歡我的工作，它給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台，而且我遇到的領導同事都非常好，親如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非常非常關心、愛護我，我一輩子都感激他們。

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幹下去，然而，2012年一次去耶魯大學的培訓改變了我的想法。當時我在耶魯呆了20多天，有幸遇到了各個領域的大師級教授，我被美國大學的授課方式、濃厚而純粹的學術氛圍和無邊際的知識世界所深深吸引，畢業時零星一閃的留學念頭再次萌芽，於是我下決心來美國留學。

從耶魯回去的當天，我就買了托福和GRE的備考書籍，開始準備申請。忙了一個月的時候，我爸生病了，於是我放棄了一切，全力給我爸看病。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爸爸、比家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老天眷顧，經過了幾個月的辛苦，我爸進行了兩次手術，很成功，術後恢復得也很好，我感激上天。但是，我的留學計劃已經不能按預期實施，後來我也不再想出國了。我爸身體剛好，我不能漂洋過海離開。

然而，內心的留學夢卻沒有熄滅，隔三差五，我就會夢到我去國外留學了，醒來倍感失落和惆悵。後來一次和好友的談話改變了我，他是我老鄉兼大學校友兼同事，我們都住在單位宿舍，由於投緣，經常一起出去散步聊天。那天我又跟他說起我的留學夢，他說：「每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想，都會在你心裡留下一個陰影。每一個特別想做但又沒做的事情，都會不間斷地讓你後悔，後悔你當初為什麼沒有做。今天你後悔為什麼兩年前沒做，再過兩年，你會後悔為什麼今天沒做，這種挫敗感會不斷侵蝕你的內心。如果你真的很想做，那就盡全力去做。」他的話點醒了我。

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這番話，我感激他對我的開導。當然，我們成了好朋友，之後無論是工作還是留學，他都幫了我很多很多，一輩子的朋友了。那次談話之後，我內心的留學夢再次燃起，我開始關注留學信息，尋找機會，當然也拚命攢錢為留學做準備。我沒有買房買車（當然也買不起），不敢亂花錢，只為存下每一分。幾年的時間，經歷了很多很多波折，在這裡就不一一道來了。

慶幸的是，終於在2016年最後幾天我拿到了哥倫比亞大學和加州伯克利的碩士錄取，權衡之後最終選擇了哥大，並在2017年8月來到了紐約，開啟了我的留學生涯。雖然放棄了很多，犧牲了很多，但夢想終於實現，一切也就值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雖然有過各種顧慮，但思考良久，還是決定寫下這篇文章，並把它作為我新開的公眾號的第一篇文章。原諒文章很長，畢竟30年的求學生涯也很難濃縮到幾百字。我知道，很多人都有留學夢，但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實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完全理解。

為了讓不能留學的朋友了解留學生活，學習我正在學習的知識，經歷我正在經歷的世界，我專門開了這個公眾號並取名「馬可菠蘿西行記」。我希望，我能像馬可波羅當年遊歷東方一樣，認真探索西方世界，如果能再幫助增進點國人對西方的了解、西方人對中國的了解，那就更好了。當然，不敢用馬可波羅他老人家的名諱，所以就改成了「馬可菠蘿」，見笑了。

最後，關於夢想，我不想再多說什麼，說多了就成了很多人嫌的雞湯。那就以兩句話結尾吧，車爾尼雪夫斯基說：「人的活動沒有理想的鼓舞，就會變得空虛而渺小」，蘇格拉底說：「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於為理想而奮鬥」，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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