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養娃和工作不能兼顧?研究表明,生孩子讓女人更有創造力
流行的觀點認為,對女性來說,藝術創作和生兒育女是兩種不相容的人生追求。但科學研究表明,女性成為母親後,可能會變得更有創造力。
它開始分娩了,它向後倚坐著,用前肢和牙齒把第一隻幼仔從自己體內拉了出來。5分鐘不到,另一隻幼仔也出生了。很快,幼仔們就在母鼠身邊蠕動個不停,吵著鬧著要吃奶。
雖然這隻母鼠此前從未生育過,但現在,它要為十幾隻幼仔負責——於是,它努力做到最好,以本能為指引,把生物學機制當成自己的地圖。它早已準備好了材料,用來建造一個溫暖的小窩。它用上了自己所能找到的各種東西:成縷的毛髮、乾草、樹枝、紙巾,以及傢具里的填充泡沫。
此時,跟一般老鼠或一隻狗相比,這隻母鼠的大腦與人類母親的大腦更加接近。它擁有和人類一樣的神經化學物質,其大腦皮層與人類的相似之處要多過二者之間的差異。它擁有海馬體和杏仁體,其腦細胞的結構、神經元以及神經膠質也類似於人類細胞。懷孕期間,它的神經迴路就已經開始了重新編程。初為人母的它,會放棄自己喜歡的可卡因,只為保護幼仔(即使它在懷孕前非常喜歡可卡因)。它變得比以前更大膽;它現在會白天外出覓食,即便那會更加危險——因為夜裡,幼仔需要它。
據一項研究稱,母鼠在生育之前,可能會捕食蟋蟀,「忽東忽西,行動模式不定」,而且會驚動其他捕食者。即使在抓住蟋蟀後,它也可能笨拙地讓獵物溜走。但作為哺乳期的母親,它的捕獵方法會「更加直接和致命」。它可以在70秒內抓住蟋蟀,速度比普通老鼠快四倍,而且不會讓獵物溜走。它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它的大腦運動和感測系統變得更加犀利。
即使它的後代漸漸長大,學會了獨立生存,生育所帶來的神經系統變化也依然會持續下去。進入老年後,它出現記憶衰退的概率會降低,對於方向的辨別能力也要超過不曾生育的老鼠,能夠更快在迷宮中找到出口。它的效率變得更高,犯錯的次數也減少了。它可以找到不同尋常的新方法來完成任務——它在生育前不曾想過的解決之道。
無論是嚙齒動物還是人類,母親的大腦都需要在認知、情感和行為能力方面具有靈活性。
「這有助於我們適應新的環境。」里士滿大學行為神經學教授凱莉·蘭伯特(Kelly G. Lambert)說,「靈活性和跳出框框思考,這不就是創造力的表現嗎?」
神經科學家還不清楚懷孕和分娩可能會對女性大腦的創造力過程產生何種影響,但母鼠大腦的內在工作機制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科學研究表明,老鼠媽媽喜歡獨闢蹊徑、勇敢無畏且足智多謀,這些都是創造力的構成要素。不過,涉及人類母親時,我們的文化對於創造力和為人父母的關係卻有著一套自己的看法。去年,《紐約》雜誌旗下的時尚博客The Cut發表了一篇文章,稱藝術創作的內驅力與經營家庭的內驅力是截然相反的,繼而引出了一個很多人之前都問過的問題:
生兒育女是從事創造性工作的敵人嗎?
對那些想知道是否有可能在母親和藝術家兩種身份之間取得平衡的女性來說,這可能是最令她們感到不舒服的問題之一。一個母親能否成為一名成功的藝術家?每當思考這個問題時,耳畔就會響起一個聲音:它們是沒法兼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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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孕22周的時候,我的Facebook動態中彈出了一張女子赤裸上身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坐在床上,同時給兩個嬰兒哺乳。但這位母親並沒有用手抱住兩個孩子,而是用哺乳枕托住她們,自己則在筆記本電腦上忙個不停。
這張照片是她的丈夫抓拍的。生完孩子的頭幾周,她通過社交媒體把照片分享給了好友。2016年7月,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在接受採訪時說,她曾打過三次胎,因為她覺得,生孩子對她的藝術工作來說將是一場災難——阿布拉莫維奇曾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靜坐750個小時,與參觀者對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孩子的話)我就得分攤自己的精力。」阿布拉莫維奇說,「我個人認為,這就是女性在藝術界的成就不及男性的原因。」
照片中的女子名叫許海因(Hein Koh),是一位住在紐約布魯克林的藝術家。作為對阿布拉莫維奇的回應,她決定把私下分享的照片轉為公開,並寫道:「身為人母(而且是雙胞胎的母親)讓我成為了更好的藝術家——我學會了極其高效地利用時間,優先考慮重要事項,並放棄那些不重要的,像冠軍一樣同時處理多項任務。」
她收到了數百條評論,比如,「好樣的,姐妹!」、「你是我的英雄。」不過,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媽媽!」還有一位評論者寫道,「你錯過了與孩子親密接觸的美妙時刻。」
許海因告訴我,在20多歲的時候,她並不認為自己特別有母性,她擔心孩子會影響工作。在藝術圈,「我聽到過那些可怕的事情,比如,『如果你想被認真對待,就不應該生孩子』。或者,一個有名的藝術品經銷商把某些女性拒之門外,原因就是因為『她們懷孕了。』」
許海因31歲結婚,一度在要事業還是要孩子之間搖擺不定。婚後七年,她一直未能懷孕。於是,她開始嘗試體外人工受精,並在2014年夏天成功受孕,對此她心懷感激。2015年4月8日,懷孕32周的許海因在醫生的建議下,接受了剖腹產手術。雙胞胎女兒出生時,體重都只有3.2斤左右,她們在新生兒重症監護室待了五周。
《缺覺》(Sleep Deprivation)
每過三個小時,許海因就要用吸奶器吸一次奶。孩子們的嘴部肌肉太弱,無法直接吮吸。她堅持了下來。「除了餵奶之外,我做不了其他什麼事情。」她說。那非常耗精力,有時甚至讓人產生麻木的感覺。哺乳的時候,她學會了如何在電腦、書和自己的情緒之間取得平衡。有時,她會拿出一張紙,開始畫畫。「那讓我保持神志正常。」許海因說,「我當時就是在試著活下去。」
在一個個不眠之夜中,她畫出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之後,她用彩色鉛筆、標號筆、顏料或炭筆,把它們變成了自己的藝術作品,比如《發光的奶水》,或者《缺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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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業角度來看,創造力與母親身份之間的確存在某種不可否認的矛盾,但「沒有任何生物學證據表明,女性的創造力要弱於男性。」利茲貝克特大學教授安娜·亞伯拉罕(Anna Abraham)說。當涉及「純粹的能力」時,兩性之間並無差異。但不可忽視的是,「女性事業上的黃金年齡往往也是她們的最佳生育年齡。」
當亞伯拉罕成為母親後,她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改變一些習慣和日常行為模式。她知道,培養創造力往往需要改變你看待世界的方式。
「成為母親會讓你擁有不同的視角。」她說,「你應對的是一種全新的狀況,你會發現自己全新的一面。所有這一切都有助於培養創造力,因為創造力的本質就在於改變。」
「當母親的身體發生巨大變化時,創造力也應該在此時出現。」
1953年,心理學家莫里斯·斯坦因(Morris Stein)把人類的創造力定義為「創造原創和有用東西的能力」。新墨西哥大學神經心理學家雷克斯·榮格(Rex Jung)把該定義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他說,一個有創意的想法,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
榮格指出,創造力的核心就是用新穎的方式去解決問題。這是一個從進化衍生出的過程,對生存至關重要。榮格說,那些擁有非凡創造力的人,通常也很有耐力和勇氣;他們敢於冒險,擅於找到不同尋常的新方法來完成任務。
榮格推斷,「當母親的身體、飲食和激素分泌發生巨大變化時,在這樣的超高壓階段,創造力作為一種具有高度適應性的推理過程,也應該在此時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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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第一次看到許海因的那張哺乳照時,我感到很不安。不僅是因為照片本身令人吃驚,更是因為它引發了我內心深處長達三個月的一種焦慮。
從我懷孕10周時的那次產檢開始,便有了這種焦慮。我們那時已經有了一個3歲的女兒,她出生後,我的記者工作幾乎沒受到什麼影響。事實上,成為母親的頭幾年裡,我的寫作事業反而有了很好的發展。我出版了一本書;為了採訪,我開車帶著她駛入中西部寒冬里的玉米種植區;她也曾枕著我的腿,乘飛機去過西雅圖、紐約和芝加哥。
當我能夠好好照顧孩子,我同時也是一個更好的作家,一個更快樂的作家。
2013年,勞倫·桑德勒(Lauren Sandler)在《大西洋月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同時成為成功作家和母親的秘訣:只生一個孩子》。她尊崇的很多作家都只有一個孩子,比如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瓊·狄迪恩(Joan Didion),等等。她在文章中引用了愛麗絲·沃克(Alick Walker)的一句話,後者說,如果女性藝術家想生孩子,那她只應該生一個孩子:「因為生一個你還可以自由行動,生多了,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雙重責任(同時哺乳)》(Double Duty <Tandem Breastfeeding>)
與頭胎相比,第二胎給我的感覺立刻就不一樣了。它伴隨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飢餓感,我彷彿可以吃掉自己的手。懷孕一個月後,原來的褲子我就穿不下了。我當時已經37歲,這意味著,我已經屬於「高齡妊娠」。我知道我的家族有雙胞胎史,儘管如此,我拒絕承認任何懷上雙胞胎的可能性。
撫養一個孩子,寫作以及授課,對我來說已經夠不容易了。又多了兩個孩子,那會怎樣?我甚至都不願去想。
「頭出來了。」我的醫生說。
「看,我告訴你不用擔心。」我的丈夫說,「不是雙胞胎。」
「等等。」醫生又說。
「怎麼了?」我問。
她沒有答話。
「到底怎麼了?」我開始感到恐慌,「出了什麼問題?」
她花了一點時間確認,然後說,「我看到了兩個。」
我看了看丈夫,他的臉上浮現出傻乎乎的笑容。
起初,我感到一閃而過的激動,然後,彷彿內臟受到重重一擊。我該怎麼辦?
我不是擔心如何養活這兩個孩子,我是想知道,我該如何一邊照顧三個孩子,一邊繼續自己的新聞事業,即便我有一個給力的丈夫?我的精力有限,不得不分攤這些精力,攤到每個家人身上能有多少呢?留給我工作的精力還能剩下多少呢?這不僅是分攤精力的問題,一個人所能付出的愛也要分攤了。當我能夠擠出時間寫作,我同時也是一個更好的母親,一個更快樂的母親。當我能夠好好照顧孩子,我同時也是一個更好的作家,一個更快樂的作家。
給孩子換尿布可能會減少你花在創意工作上的時間,但不會減弱你做創意工作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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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友萊斯利·施瓦茨(Leslie Schwartz)也是一位媽媽級的作家,當她懷上頭胎時(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正開始寫自己的第二部小說。她告訴我,她的感官知覺在懷孕期間增強了。「食物變得更美味,性愛變得更和諧,生活變得五彩繽紛。」她說,「我的寫作簡直停不下來……然後我的寶寶出生了,可我仍然思如泉湧,但女兒真的把我吸幹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你有這麼豐富的創造力,就好像插上了電,但你無法去工作,因為孩子就在這裡,佔用著你的時間。」
萊斯利找到了一種安靜寫作的辦法,她對抗著極度的疲勞,最終在寶寶睡覺間隙完成了自己的小說。她的創作動力並沒有減弱。給孩子換尿布可能會減少你花在創意工作上的時間,但不會減弱你做創意工作的動力。
「我感覺時間不夠用,沒法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呈現出來。我有時都不忍離開工作室。但我也喜歡回家,喜歡陪伴家人。」
養育孩子的內驅力,創造發明的內驅力,有時,它們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轉向彼此的方向盤,即將發生碰撞。
生下雙胞胎的數月後,我試圖像以前一樣跟家人、朋友、同事和陌生人相處。但大多數時候我都覺得有一種抽離感,我的思路變得支離破碎。在同別人談論時事、科學或是寫作時,我的心思總會跑回到兩個兒子和女兒身上。如果我想工作,我會在咖啡館裡待上幾個小時,或者躲到被我們改造成辦公室的後院小屋裡。當孩子不在眼前時,我會試著調高自己創造力引擎的功率。但在我的腦子裡,我仍然可以聽到他們的叫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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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心》是一幅炭筆畫,畫的是兩個小人緊貼著一顆紅心,一滴藍色的眼淚從母親的眼裡流下。這些畫是許海因2015年創作的,也就是在照顧兩個女兒時,趁她們睡覺時畫的。
2016年,許海因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她創作了一些雕塑。這些作品充滿了孩子們帶來的影響。成為母親後,許海因覺得,她創作出了自己最滿意的一些作品。
《拔心》(Heart Tug)
這件雕塑名為《太陽和流淚的月亮(給阿美和奧妮)》(Sun and Moon with Teardrop <For Ami and Oni>),是許海因專門為雙胞胎女兒創作的。
「我的腦子裡總是有100萬個想法,當我跟孩子們在一起時,會有靈感突然閃現,我就把它們記下來。」許海因說。來到工作室後,她沉浸其中,按照直覺來創作。她會僱人照看孩子,為自己騰出時間。托兒費用很高,時間也非常有限。「我感覺時間不夠用,沒法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呈現出來。我有時都不忍離開工作室。但我也喜歡回家,喜歡陪伴家人,換裝進入媽媽模式,做一個普通的母親。」
榮格表示,創造力需要投入時間,不斷反思,還要願意放棄那些行不通的想法,找到更好的主意。我在iCloud備忘錄中列了一份清單,記下了自己想到的故事靈感。即便沒有孩子,要把它們全都寫出來,也要耗費幾年時間。我努力把洗澡或做飯時想到的東西,甚至夢中的想法寫成文字。榮格告訴我,這需要兩種神經過程之間的相互作用。你可以把這兩種過程想像成「醉酒的作家」和「清醒的編輯」。
大腦的默認模式網路(醉酒的作家)涉及知覺、想像力和情景記憶這些重要的功能,有助於培養社會認知和共情能力。默認模式網路能讓你沉浸於一部小說、一首歌或是一種幻想中。思維發散、自然產生的想法,以及引發靈感的精神刺激,都與它有關。但它沒有焦點,且具有不確定性,彷彿不受壓制的漩渦。
為了讓創造力得到充分發揮,默認模式網路還需要一個「制動踏板」,這便是執行控制網路(清醒的編輯)的作用。執行控制網路參與決策、引導注意力、進行規劃及自我控制,它負責檢查和指導漩渦中的想法。
當許海因一邊照看孩子一邊塗鴉、素描或閱讀時,她開啟的是默認模式網路。榮格說,每個人都需要找到讓自己心靈得到休息的方式,因為這對創造力迸發是必不可少的。對一些人來說,這種方式可能是沐浴、散步或小睡。對榮格來說,修剪草坪就是一種休息。而我啟動默認模式網路的方法是,在開車去游泳課的路上聽播客或有聲書,洗碗,或是拖地。
在從事創意工作的過程中,良好的社會經濟條件也能發揮作用。躲進工作室時,一些母親能夠負擔得起托兒費用。還有一些人可以為自己的創意工作擠出時間,哪怕時間感覺永遠不夠用。這又把我們引回到那些母鼠。在蘭伯特的實驗室中,研究人員一直在研究「社會經濟地位或低或高」的老鼠。他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一些母鼠可以輕易找到食物和安全住所,另一些則不能,它們的大腦和行為會有何不同?就前者來說,幼仔出生後,母鼠的「大腦皮層會變厚,神經元會變得更複雜,連接點會增加。」蘭伯特說。
學會通過孩子的視角來觀察世界,這是一種不錯的思維鍛煉方式。
但如果把資源拿走,母鼠的世界就會變得混亂起來。研究人員發現,資源不足的母鼠對幼仔需求做出反應的速度較慢,它們的神經可塑性較差(即新的連接點較少),學習也較為遲緩。
撫養孩子與創意工作之間的競爭是真實存在的,我們或許無法像社會期待的那樣平衡好兩者,但我不認為養育子女是工作的敵人。
年齡增長和墨守成規可能是更加強大的敵人,因為創造力往往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減弱。學會通過孩子的視角來觀察世界,這是一種不錯的思維鍛煉方式。最近,我們一家去俄勒岡州看了日食,回來的路上,女兒在車座上醒來,突然蹦出一句:「還記得有兩個早晨的那天嗎?我們在天上看到了一枚鑽戒?」
若是在很久之前,我會告訴你,我真的不想要孩子。現在,我愛我的孩子,愛之深簡直到了讓我害怕的地步,因為伴隨愛而來的,是害怕失去他們或者迷失自我,害怕毀掉他們或者毀掉自我。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創造性思維可能是來自凌晨2點在手機上的點點劃劃,或是來自一種可以同時給三個小孩洗澡的方法。從生物學上看,這種解決問題、表達想法的能力和需求似乎源於一個類似的地方。如今,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已有不同,而且,對於如何完成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工作,我已看到了新的通途。
翻譯:何無魚
來源:The Atlantic
造就:劇院式的線下演講平台,發現最有創造力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