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蒼林 l 與石頭和解
卧底
好到分不出彼此
好到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好到一切都透明了
好到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了
好到生死與共
好到相互的命運都可以融為一體了
你才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
就像安插在生命中的卧底
疾病在我的身體里潛伏
等待時機 向我
反戈一擊
告密
小時候，我一直懷疑
臉上烏雲不散的爸爸
口腔里一定裝著雷電
身體里一定下著暴雨
我還認為
爸爸是個孤獨症患者
爸爸的身邊沒有朋友
就像一個急於趕路的人
爸爸在行走的途中從不和任何人打招呼
所有的路人都不願與爸爸說話
在很多人眼裡
爸爸我行我素
冷漠、孤僻、不苟言笑
回家如此，出門如此
在工作崗位上還是如此
直到有一次
我跟蹤到爸爸的一個聚會
我才知道
爸爸原來是潛伏在現實生活中的間諜
能和爸爸在一起開懷大笑
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他們都是爸爸的同謀
都是間諜
爸爸的真實面目和身份暴露後
我曾以地下工作者的名義
在第一時間，第一個
向信賴的組織和上級
媽媽告了密
但媽媽無動於衷
我懷疑!媽媽也是間諜
知道
魚知道羞恥
穿上泳衣和褲衩
江河就成了水池
馬和羊群知道經營
牧場成了酒店
豺狼虎豹就是消費的客人
湖泊知道尊嚴
誰向她吐一口唾沫
她就會把髒水還回誰的嘴裡
道路知道說話
蒼生和萬物就不會迷路
所有的生命都不會亂跑
樹木和花朵知道自衛
砍伐的刀斧
就不再只是人的工具
動物知道告密
可以秒殺特工
多少隱私和醜聞必將大白天下
風暴知道善惡
風暴就是菩薩
災難就是懲罰
……
賊附體
雪山下的草甸和牛羊
要是一幅一幅畫就好了
偷偷摸摸捲起來
就可以帶走、可以收藏
高原上的藍天與白雲
要是晾曬的一張一張手帕就好了
順手牽羊拿一張
就可以放進衣兜、據為己有
清澈的泉水、乾淨的湖泊
要是縮小成一塊一塊寶石、一顆一顆珍珠就好了
彎腰撿起來
就可以收入行囊、存為珍品
能歌善舞的卓瑪和央金
要是一朵一朵的格桑花就好了
悄悄摘一朵
就可以揣在身上、貼在胸口
徒步川西高原
除了高原反應
我什麼都想要、什麼都要拿
什麼都敢去侵佔
就像賊附體
所有的美都是財富
都是我行竊的目標
與石頭和解
我恨石頭
只要一想到石頭的壞
我就會忘了我在石頭的身上坐過、躺過的時光
我還會忘記石頭站在高山上等我
和我牽著手一覽眾山下
讓我的目光踩著它的手臂和肩膀飛向遠方的日子
我恨石頭
我一直認為所有的石頭都是靠不住的
所有的石頭都會在關鍵時刻與我作對，讓我束手無策
譬如，明明一條近道
在我要走的時候
巨石就會把道路攔腰截斷
每次這樣
每次在我必經的路上
或大或小的石頭都要跳出來刁難、搗亂
不懷好意的擋道，故意把路藏匿在亂石叢中
幸災樂禍地等我發怒，笑我像熱鍋上的螞蟻
看我無可奈何地把精力和心血都全部浪費在了
繞行或等待清除障礙的時間裡
我恨石頭
以至於每一次見到擋路的石頭
我都想衝上前去重重地給石頭幾耳光
那天晚上，我獨自在公路上行走
路那麼寬，道那麼多
不願見到的石頭還是擋了我的路
「真的是忍無可忍了」
我怒氣沖沖地向一塊石頭奔去
這次， 我沒有料到
石頭會主動收縮身子給我讓路
我莫名其妙的哭了，蹲在路邊
抱著一臉無辜的石頭，那晚
我在酒後吐了很多真言
著急
十個人急著要過河
來了九個人
另一個人只來了電話
催也沒用
擺渡的老張發了話：
必須再等等
大家不再出聲後
風在船上吹動的聲音就越來越緊
像是很著急
船在水裡左搖右晃
也像很著急
水流的速度越來越快
好像也很著急
要是給老張打來電話的這個人
自己很著急
擺渡的老張
就不著急……
所有的生命都是過客
我聽見鳥的叫聲
牛的叫聲、羊的叫聲
各種飛禽走獸的叫聲
在我的體內喧響
我夢見吃過的蛇、魚
已恢復原形
糟蹋一生的糧食、瓜果蔬菜
貪婪呼吸過的空氣、花香
飲過的泉水
都在我的體內
做好了回歸自然的準備
彷彿，所有的生命是過客
它們在我的身體借道
從我的身體離開一一
不過是把我從它們那裡拿走的生命
又在我的生命中拿走
周蒼林：男，生於1965年，1993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協會，首期中國網路詩人高級研修班學員，作品散見《詩刊》《星星詩刊》《四川文學》《飛天》《上海詩人》《草堂》《四川日報》等刊報，曾獲《詩人》全國超短詩大賽佳作獎、《四川日報》文學獎等，作品收入《中國年度優秀詩歌》2015卷、2016卷，《小詩百家點評》《微型詩文精萃品美》(中學美育叢書)等全國20餘家選本，著有詩集《喊一聲》《落在地上的閃電》《一樹歌唱的葉子》等。
TAG:一代宗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