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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歲翻譯家許淵沖成「網紅」:讓中國的美成為世界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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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幾歲愛上翻譯,70多年過去,什麼樣的邏輯能解構老先生的學術生涯?

96歲的北大教授許淵沖怎麼沒想到,自己突然之間成了網紅。

自《開學第一課》節目播出後,央視主持人董卿採訪老先生的文章在朋友圈刷了屏。讓北大學子頗有些不平的是:人們更多點贊董卿的「三跪」,卻多少冷落了這位長者的學問。

初秋的一個周末,北大暢春園的一棟小樓里,我們有緣走近許先生。

這是一套簡陋的小兩居,水泥地面,到處堆的是東西,逼仄的門廳迎來我們幾個外人,頓時無法立足,只能趕緊把自己塞進小床對面的沙發上。正內疚地想著還沒能跟許先生自我介紹呢,老先生已經拿著列印好的文章,憤怒地說開了。

沒想到我們的採訪竟是從一個不愉快的話題開始的。近日,許先生得知有人在網上詆毀他的「英文不過關」,甚至質疑他「抄襲」。從不上網的老人震驚之餘甚為憤慨,一個半小時的訪談,許先生不斷回到這個話題,不時質問:網路就可以不負責任胡說八道、不加核實污衊別人嗎?

我無法向老人陳述我們所處的網路時代。在秋季午後的燥熱中,老人背後斑駁的牆壁,泛出古老的歷史感。北大30多年,就是在這間陋室,許先生翻譯了上百本中英法文經典,成為「詩譯英法唯一人」,2010年獲得「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2014年摘取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120部中英法文譯著,碼成我們身後書架上浩浩蕩蕩的學術疆域。

自十幾歲愛上翻譯,70多年過去,什麼樣的邏輯能解構老先生的學術生涯?那些網上的「質疑」和「推斷」,又有多少「證據」可以摧毀這樣的日積月累?

作者與許淵沖先生在一起。

「貝多芬說得好,為了更美,沒有什麼清規戒律是不能打破的」

人物工作室:我看到書架上,有楊振寧先生捧讀您《莎士比亞》譯著的照片,聽說他對您的翻譯挺欣賞?還有當年您的老師錢鍾書,是否也跟您討論過翻譯的方法?很多人說,你在翻譯上打破了很多框框,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自己「傳情達意」的翻譯風格的?

許淵沖:20世紀英國詩人艾略特說過,一個藝術家的發展過程就是不斷地為了更高的價值而做出自我犧牲。中國物理學家李政道也說過,發現前人的弱點並超過他們,就是突破。我這一生,先是不斷超越自我,學習別人,提高自己,最後做到超越前人,攀登高峰。

過去這96年,如果按照但丁《神曲》的分法,可以分為《青春》(1921-1950)《煉獄》(1951-1980)和《新生》(1980——)三部曲。概括起來說,五十年代教英法,八十年代譯唐宋,九十年代傳風騷,二十一世紀攀頂峰。也就是說50年代以前,基本是學習繼承時期,同時注意前人的弱點,準備超越。80年代以前是改造時期,浪費了我生命中的黃金時代。1980年以後才開始我的超越時期,成了「書銷中外百餘本,詩譯英法唯一人」。

楊振寧與許淵沖是西南聯大的同學,對許淵沖的翻譯比較讚賞。

雖然我得了不少獎,但從過去到現在,翻譯界對我的爭論從來沒有停止過。這種爭論,只要是不同流派之間的正當學術討論,我都很歡迎。只要是提出建設性意見的,我都接納。但有的人根本不懂翻譯,說的都是無稽之談。那個指責我「抄襲」的人,說我的翻譯是抄自外國人羅蘭的,但是這個翻譯根本就是我當年的老師方重教授的作品,他出版之後給我看,我說您翻的這個好是好,但是不押韻,我就修改了一下,最後的結果是方重教授是覺得我翻譯得好。我覺得自己的翻譯是追求魯迅說的:意美,音美,形美。

我在翻譯上打破了很多框框,對此國內有些爭議,認為我的翻譯與原詩差別較大,意譯的成分較多。按照他們的觀點,忠實原文逐字翻譯最好,翻不好也沒關係。但我認為,翻譯的忠實不僅要忠實於形式,更要忠實於內容。內容形式統一時,我不離開形式;內容形式矛盾時,我選擇內容。如果我的表達形式比逐字翻譯的形式更能傳達原文的內容,那我會選擇我的表達方式。

我的翻譯理念,也是逐步形成的。上個世紀三十年,翻譯作品流行全國,魯迅的直譯很為進步作家所接受,對我影響很大。但我讀了直譯的文學作品,基本上都不喜歡。我喜歡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喜劇,傅雷翻譯的巴爾扎克和羅曼羅蘭的小說,比如朱譯的羅米歐和朱麗葉,最後兩句「古往今來多少離合悲歡,誰曾見這樣的哀怨辛酸?」幾乎可以說是勝過了原文(原文直譯:世界上的戀情沒有比得上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傅雷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句「江聲浩蕩,自屋後升起」,影響之大,也可以說不在原作之下。從前人的實踐來看,我認為直譯不如意譯。

西南聯大第一個開《翻譯》課的是吳宓先生,1939年暑假我聽過吳先生講翻譯。大意是,翻譯要通過現象見本質,通過文字見意義。不能譯詞而不譯意。當時我聽了十分認同。我覺得吳先生的譯論與魯迅先生的不同,而我更心儀前者。根據老子說的,「道可道,非常道」,可以說「譯可譯,非直譯」。

除了吳先生外,錢鍾書先生提出翻譯的「化境」,對我也有影響。他在《林抒的翻譯》一文中說,「譯者運用『歸宿語言』超過作者運用『出發語言』的本領,或譯本在文筆上優於原作,都有可能性。」上面說的朱譯和傅譯就說明了這種可能。但並不是說譯者文筆優於作者,而是說「歸宿語言」(譯語)的歷史比「出發語言」(源語)更悠久,內容更豐富,具有一種優勢,而譯者充分發揮了這種優勢,就使譯文勝過原文了。錢先生在給我的英文信中說,「你當然知道羅伯特·弗洛斯德不容分說地給詩下的定義:詩是『在翻譯中失掉的東西』,我倒傾向於同意他的看法,無色玻璃的翻譯會得罪詩,有色玻璃的翻譯又會得罪譯」。

在我看來,無色玻璃的翻譯重在求真,有色玻璃的翻譯重在求美,但是翻譯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真。錢先生權衡之後,認為與其得罪譯,寧可得罪詩。所以他為了求真,寧可犧牲美,他認為無色玻璃般的翻譯比有色玻璃般的更忠實於原文。我卻認為一般來說,文學作品是主觀的作者所寫的客觀現實,無論作者怎麼求真,主客觀之間總有一定的距離;譯者主觀翻譯的時候,無論如何努力,和客觀的原作又有一定的距離,但是這個距離不一定大於作者和現實之間的距離。由於譯語和客觀現實之間的距離,不一定比源語和現實之間的距離更大,這就使譯文有可能比原文更忠實於客觀現實。其次,一般來說,文學作品既真又美,譯文如果只求其真而不求其美,能算是忠於原文嗎?

錢鍾書

人物工作室:聽說1999年北京大學、南京大學等的10位教授,提名您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諾貝爾文學獎的一位評委給您回信,稱您的翻譯是「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學的樣本」。您回信說,諾獎一年一個,唐詩宋詞流傳千年。您是如何有這份底氣和自信的?

許淵沖:諾貝爾獎只說明評委那十幾個人喜歡這個作品,我不把這個看得很高。如果讀者看了我的書覺得人生更美好,我覺得更有意義。

記得西南聯大期間,我讀朱光潛先生的書。他講孔子《論語》第二章「從心所欲,不逾矩」時說,這也是一切藝術的成熟境界。應用到文學翻譯上來,「從心所欲」就是可以自由選擇最好的表達方式,「不逾矩」就是不違反客觀規律。前者是積極的,後者是消極的,前者高於後者。中國譯論主張只要不違反客觀規律,可以自由選擇自己認為是最好的表達方式。所以是積極的。西方對等論主張對等的翻譯原則,適用於中西文學翻譯,因為中西語文只有一半可以對等。

比如法國名著《紅與黑》中,市長用高傲的口氣說了一句話 J』aime l』ombre 對等論譯成:我喜歡樹蔭。優勢論者譯成:大樹底下好乘涼。前者批評後者不忠實,不符合對等原則,因為原文並沒有「好乘涼」的字樣。後者批評前者只忠實於原文的詞,而不忠實於原文的句。因為市長是用高傲口氣說這句話的,對等的譯文有什麼高傲的口氣呢?「大樹底下好乘涼」則是市長把自己比作大樹,可以庇護大家,這才可以顯出市長的高傲。貝多芬說得好,「為了更美,沒有什麼清規戒律是不能打破的」,這是中國譯論高於西方譯論的一個原因,也是我在翻譯中堅持「意美、音美、形美」的原因。

當然這種翻譯方法,至今仍有爭議,但我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這一點也得到認可,我翻譯的《楚辭》被美國學者譽為「英美文學領域的一座高峰」,《西廂記》被英國智慧女神出版社評價為可以和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媲美。我翻譯了《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包法利夫人》等中外名著,是第一個獲得「北極光」獎的亞洲人,我把這個看作是對中國文化的肯定,也是對我的翻譯方法的肯定。我認為,文學創作是創造美,而文學翻譯則是為全世界創造美。就文學翻譯而言,求真是低標準,求美是高標準。

「要是李白活到當世,也懂英文,必和許淵沖是知己」

人物工作室:您說過您做翻譯,是要讓中國的美成為世界的美。但要讓世界領略這份「美」,需要盡量彌合中西方文化的表達差異,您能否說說在翻譯中,如何努力消除文化的差異和隔閡?

許淵沖:中國詩詞往往意在言外,英詩卻是言盡意窮。中詩意大於言,英詩意等於言。如果言是一加一,意是二,那英詩就是1+1=2;而中詩卻可能是1+1=3。如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這句詩,如果只表示春蠶到死才不吐絲,那就是1+1=2;如還表示相思到死才罷休,那就是1+1=3;如還表示寫詩要寫到死,那就是1+1=4了。更別說「絲」與「思」通這種奇妙,又該如何向西方人傳遞?將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以最精確、最優美的方式傳遞給世界大眾,何其難也。

比如,唐代李白的《靜夜思》,中國人看到又圓又明的月亮,就能想到故鄉。外國人沒有這種文化背景,他怎麼可能明白呢?若是按字翻譯成,向上望看到月亮,低下頭想到故鄉。外國人肯定想中國人寫的這到底是啥玩意,這都能叫做詩?我翻譯時,把月光比作了水,英文譯成「月光明亮如水(a pool of light),沉醉在鄉愁中思鄉的人(drowned in homesickness)」。用水把月亮和鄉愁聯繫起來,文字上又有英語的優美,他們就理解了。 1987年,我的英譯《李白詩選一百首》出版,錢鍾書先生的評價是,要是李白活到當世,也懂英文,必和許淵沖是知己。

許淵沖家書架一角。

葉公超先生在他的《散文集》中引用了艾略特的話:「一個人寫詩,一定要表現文化的素質,如果只表現個人才氣,結果一定很有限。」其實翻譯也是一樣的,最終體現的是文化素質。兩種拼音文字可以對等翻譯,但與漢語就無法對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關」實際上是咕咕聲,但我們的古人認為閉口音不好聽,改成加一個母音的開口音。外國人如何能理解這一點?他們乾脆翻譯成了「關關」。而我的翻譯是咕咕,鳥叫聲,與《詩經》原意契合。翻譯其實就是要帶領不同民族的人穿越文化障礙,對另一個民族的文學經典,不僅「知之」懂得其真,而且「好之」發現其善,最好是「樂之」感受其美。如果把「千山鳥飛絕」翻譯成「一千座山」,把「人閑桂花落」翻譯成「懶懶的人」,如何能體現天地之間纖塵不染的那種孤獨寂靜、以及花開花落聽之任之的那份閒情逸緻?

中文詩歌的意蘊太複雜了,一首詩幾乎都有多重意思,外國人很難理解的。比如《詩經 採薇》中的名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向被認為是《詩經》中最美的詩句,應該如何翻譯才能完整傳遞這種美?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過,一切景語都是情語。「依依」不但是寫楊柳飄揚之景,更是寫依依不捨的徵人之情;「霏霏」不但是寫雪花飛舞之景,更是寫徵人饑寒交迫之情。如果就按照字面翻譯,達意而不傳情,只能算是譯了一半,這種時候傳情甚至比達意還要重要。我翻譯時,就譯成:When I left here/Willows shed tear / I come back now/Snow bends the bough. 因為英文的「垂柳」是 weeping willow(垂淚的楊柳),所以譯文說楊柳流淚,既寫了垂柳之景,又表達了依依不捨之情。雨雪霏霏,英譯說大雪壓彎了樹枝,既寫了雪景,雪壓樹枝又可以使人聯想到戰爭的勞苦壓彎了徵人的腰肢。

與西方語言內容等形式不同,中文其實是內容大於形式的。現在中國翻譯對等論盛行,這也是中國文化走不出去的原因之一。包括英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在內的西方文字之間有90%可以對等,彼此翻譯很容易。但中文不同,中文與英文的對等率不到50%,也就是說不對等的大部分就需要翻譯來做工作,翻譯後要不比原文差。中英翻譯比英法翻譯要難一倍以上。這就是為什麼國際翻譯界,英國人法國人拿一個大獎,不是什麼難事,但亞洲人很難。所以我提出的翻譯理論,不是對等論,而是優勢論。要想不比原文差,就要往深處想、往中國文化的內涵和優勢上想。

人物工作室:詩經論語之妙,唐詩宋詞之美,是否不止體現為文學之美,也是一種東方之道,是中國社會人心政治的寫照,因此西方理解中國,也需要從這些入手?能不能舉例說說,翻譯對於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影響。

許淵沖:楊振寧是我在西南聯大的同學,他在為我的回憶錄英文版寫的一篇序言中講到,當年艾略特來到普林斯頓高等學術研究所,奧本海默在舉行招待會時對艾略特說:「在物理方面,我們設法解釋以前大家不理解的現象。在詩歌方面,你們設法描述大家早就理解的東西。」我的看法卻是,科學研究的是一加一等於二,藝術研究的是一加一大於二。藝術本就意蘊無窮,中國又講究「文以載道」,古典詩詞曲賦中,隱藏著中國文化和哲學。這些方面,外國人未必能夠理解,需要我們在翻譯時將這種哲學加以呈現。

我曾翻譯過《江雪》一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一定想不到他的這首詩,一千多年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奧巴馬提出醫保議案時,民主黨贊成,共和黨反對,反對票超過贊成票。我在美國的兒子將《江雪》譯文E-mail給奧巴馬總統和一位共和党參議員。這位參議員本來反對醫保議案,讀完《江雪》之後,非常欣賞老漁翁清高獨立的精神,做出了獨立於黨派之外的選擇,改投了贊成票,結果贊成票超出7票。奧巴馬專門寄信給我兒子,表達感謝。你看這就是中國古詩的魅力,可以穿越時空,跨越文化。按字翻譯可能就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這也是我的翻譯方法的好處。

中國文化如何走出去?最關鍵的就是翻譯,翻譯正確,打破文化隔閡,能讓人看到我們真正好的東西。我還是那個觀點,翻譯不是只翻譯形式,而是要翻譯內容;文學翻譯要變成翻譯文學,因為文學翻譯本身就是文學。

奧巴馬的書信。

「我是一個享樂主義者」

人物工作室:您曾經說過您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住在這樣的陋室,過著簡樸的生活,還不時被人批評質疑,您依然覺得快樂嗎?

許淵沖:西南聯大時,聽馮友蘭先生講孟子。說,「從其大體者為大人,從其小體者為小人。大體就是思想,小體就是慾望。談到捨生取義,生是小體,義是大體」。那時我才20出頭,當時就覺得講得真好,聽了才知道怎樣做人。旁聽了馮先生的《中國哲學史》後,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已經脫離了不自覺的「自然境界」,但又覺得「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也不能說明自己的思想情況,就巧立名目,來了一個「興趣境界」,那就是自得其樂,興趣使然。至今這種「興趣境界」,依然是我的追求。工作若有興趣,就有了內在動力,如果動力成了熱情,那就可以取得出色的成績。如果熱情到了入迷的地步,做出的成績就會出人頭地。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說過,美是最高級的善,創造美是最高級的樂趣。人人享受美的生活,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所以創造美的事物,使人人過美好的生活,那自然是人生最大的樂趣了。孔子說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之就是求真,這是客觀需要;好之就是求善,善既是客觀需要,又是主觀需求。樂之就是求美,是主觀需求。不求美並不會受到懲罰或傷害。但進入了美的境界,無論是科學上,道德上還是藝術上,人都可以享受到一種精神上的樂趣。如論語中說的「發奮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的孔子,或者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的顏回,或「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 ,詠而歸」的曾皙,都是自得其樂的例子。有人曾經問我如何看翻譯這個別人看來寂寞的事業,我說翻譯是和作者的靈魂交流,怎麼會感到寂寞呢?我一生向著求美的標準努力,是典型的「享樂主義者」,怎麼會覺得痛苦呢?

人物工作室:西南聯大是您最美好也最重要的經歷。在那裡,您遇到了自己一生的良師和益友,何以偏居一隅的西南聯大能培養出你們這樣一批中英文俱佳、學貫中西的大師?

許淵沖:我曾經在《聯大與哈佛》一文中引用《紐約時報》網站2007年6月10日的報道說,為了聽課來哈佛太傻了,想和地球上最聰明的人在一起,你就來哈佛。我補充說,聯大可以說是超過哈佛,因為它不僅擁有當時地球上最聰明的頭腦,還有全世界講課最好的教授。

當時的西南聯大,理學院院長吳有訓1923年在美國同康普頓合作研究X射線的散射,使康普頓在1927年獲諾貝爾物理學獎;工學院院長顧毓琇的研究成果被國際理論界稱為「顧氏變數」;歷史系陳寅恪是第一個通讀德文馬克思《資本論》的中國學者,提出「以詩證史」,代表聯大一代大師品格。還有文學院的胡適、馮友蘭、朱自清、沈從文,可謂群英薈萃。聞一多講《詩經》、卞之琳講《莎士比亞》,都有創建有新意。英文老師中,有中國比較文學的開創者吳宓,「英文比英美大政治家還好」(胡適語)的葉公超,學貫中西的錢鍾書等。能追隨這樣多的名師,也是後世不好比的。

在西南聯大,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錢鍾書先生。他能化平凡為神奇,往往妙語驚人。比如他寫了一篇《偏見》的文章,說「偏見可以說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沒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的娛樂」。靜水流深,其味雋永,餘音繞梁。當年翻譯《毛澤東選集》時,金岳霖譯到「吃一塹,長一智」時,不知如何翻譯是好,錢先生脫口而出: A fall into the pit/ a gain in your wit。原文只有對仗,具有形美;譯文卻不但有對仗,還押了韻,不但有形美,還有音美,真是妙譯。後來我譯《毛澤東詩詞》譯到《西江月·井岡山》下半闋「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時,就模仿錢先生譯法,用雙聲疊韻來表達詩詞的音美(Our ranks as firm as rock,Our wills form a new wall )。

我一生的理想,就是讓文學翻譯成為翻譯文學,努力化平凡為神奇,化真為美。我知道做到這一點很難,但一個人如果有一百句值得後世記住的句子,也就夠了。我現在還是每天工作,翻譯莎士比亞,昨晚到3點鐘,今天7點就起床。可以說天天和古人打交道,跟莎士比亞打交道,這是超越時空的交流,樂何如哉?

來源:人民日報中央廚房·人物工作室-宮梓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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