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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選的孫媳婦到底是誰?——之一:後四十回是誰寫的

看過全本紅樓夢的朋友,認為這個問題就不能算是個問題,因為書里明明寫著,賈母選的是寶釵。林黛玉病成那樣,她為了寶玉的婚事都不去看一看,可見是鐵了心要寶釵當孫媳婦的。

這篇文章就從文本說起:這本書後四十回到底是誰寫的?

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是個千古懸案,目前我看完的紅學家已有紅樓四大家(蔡元培、王國維、胡適、魯迅)、劉心武、蔣勛、白先勇、張愛玲等先生,正在閱讀中的有周汝昌、林語堂、歐麗娟等先生。這麼多人,支持後四十回是曹雪芹原作的僅有白先勇先生(林語堂先生的《平心論高鶚》一書也是此觀點,我還沒看完,不敢妄自瞎掰)。

細讀白先生的「支持論」,又覺得其論據十分站不住腳。他說:大家也不必費心思用電腦去對比前後文字的一致性,紅樓夢的悲劇屬性,註定了先揚後抑的整體寫作風格,後四十迴文字必然是抑鬱頓挫的。中國人喜歡大團圓結局,自然不願看賈府衰落、黛玉早逝等情節,但此書正是前八十回慢慢經營、細寫繁華,後四十回一下子「忽喇喇似大廈傾」,我們不能評主觀臆斷就說後面不是曹公寫的。

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主觀臆斷。

我們何嘗不知後面寫的是「樹倒猢猻散」?我們何嘗不知後面會寫林姑娘魂歸離恨天?我們何嘗不知後面薛寶釵垂淚守空閨?因為曹先生已經在第五回寶玉游太虛時明明白白就告訴我們了嘛。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這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紅樓夢是世間少有的(甚至是絕無僅有的)在故事剛開始就揭示了主角們結局的的書,讀完第五回,讀者已經對全書悲劇結局心知肚明,我們就是等著看賈府如何由盛轉衰的(這句話說的有點兒「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了,話粗理不粗)。換言之,我們從第五回就明白,無論我們的喜惡如何,寶玉和黛玉也無法團圓,我們抱著「累覺不愛」的心態看書,如何憑藉主觀臆斷來說後四十回的事兒?

另外說一句,白先生的《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一書,作者通篇對比庚辰本和程乙本的不同,最後得出結論:還是程乙本寫得好。讀前期望頗高,讀來失望頗多,大家如有興趣,電子書就有,不必買紙質版,無意冒犯白先生。

我不否認,後四十回中:「林黛玉焚稿斷痴情」、「病神瑛淚灑相思地」寫得凄婉感人、悲涼情深;「施毒計金桂自焚身」、「記微嫌舅兄欺弱女」寫的情節緊湊,出乎意料。

沒錯,人家寫得好就是寫得好,高鶚先生怎麼說也是中國比較大的城市——鐵嶺——考出來的文官,一點根基沒有,他敢續書?!後來嘉慶年間陳少海寫了本《紅樓復夢》,非要搞大團圓,艾瑪,簡直寫成了深黃色的《牡丹亭》、淺黃色的《金瓶梅》——寫了些撒子嘛!

高先生肯定是有文學功底的,但由於他所經歷的富貴繁華與曹公沒法比,詩詞歌賦的天分兩人也不能相提並論,最重要的是,高先生與曹公對於儒、釋、道和自由價值觀的解悟不同(高鶚一生沒什麼大起大落),所以後四十回的續書,口感上有一種:本來小火慢燉一鍋蹄花湯,後來火大了,楞做成醬豬蹄兒。

舉個例子:第九十二回「評女傳巧姐慕賢良」,賈寶玉跟巧姐大談《列女傳》,簡直辣眼睛。

《列女傳》講的是中國女性剛烈守節的故事。我就不說有個曹氏為了不改嫁,居然把自己鼻子割了這種血腥的情節了,這個地方是幾乎所有罵高鶚續書者一起口誅筆伐的情節,都說爛了,大家有興趣可以百度,無非是「封建」、「愚昧」等辭彙,有道理但是沒趣味。我說幾個有趣的。

寶玉評書的原文如下:

寶玉道:「那文王后妃是不必說了,想來是知道的。那姜後脫簪待罪,齊國的無鹽雖丑,能安邦定國,是后妃裡頭的賢能的。若說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諸人。孟光的荊釵布裙,鮑宣妻的提瓮出汲,陶侃母的截髮留賓,還有畫荻教子的,這是不厭貧的。那苦的裡頭,有樂昌公主破鏡重圓,蘇蕙的迴文感主。那孝的是更多了,木蘭代父從軍,曹娥投水尋父的屍首等類也多,我也說不得許多。那個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國的故事。那守節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講。若是那些艷的,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等。妒的是禿妾發、怨洛神等類,也少。文君、紅拂是女中的……」賈母聽到這裡,說:「夠了,不用說了。你講的太多,他那裡還記得呢。」巧姐兒道:「二叔叔才說的,也有念過的,也有沒念過的。念過的二叔叔一講,我更知道了好些。」

嘿嘿,大家真的能讀進去嗎?是不是第一次覺得:寶玉說的話,我們竟然一點也不願意看?如果不願意看,就只注意加粗的部分,我給大家講講都是神馬。

鮑宣妻的提瓮出汲:渤海鮑宣的妻子,是桓氏的女兒,字少君。鮑宣曾經跟隨少君的父親學習,少君的父親為他的清貧刻苦而驚奇,因此把女兒嫁給了他。少君出嫁時嫁妝陪送得非常豐厚,鮑宣不高興,就對妻子說:「你生在富貴人家,習慣穿著漂亮的衣服和裝飾,可是我實在貧窮低賤,不敢擔當大禮。」妻子說:「我父親因為您修養品德,信守約定,所以讓我拿著毛巾梳子服侍您,既然侍奉了您,我就聽從您的命令。」鮑宣笑著說:「你能這樣,這是我的心意了。」少君就全數退回了那些侍從婢女服裝首飾,改穿平民的短衣裳,與鮑宣一起拉著小車回到家鄉。她拜見婆母禮節完畢後,就提著水瓮出去打水。(我百度的)

讀完以後什麼感覺?尤其是女性朋友們?是不是對鮑宣這個男人特別無語?老婆嫁給你帶點嫁妝你自尊就受不了,不說老老實實、刻苦學習、天天向上,反而以拉低老婆的生活水準為榮!

再說陶侃母的截髮留賓:晉陶侃年少家貧,鄱陽孝廉范逵曾投宿於侃家,倉促之間,沒有東西待客。侃母湛氏暗中截下髮髻實給鄰人,用賣發錢買來酒食,招待范逵。後便從「截髮留賓」作為稱頌賢母的典故。(我百度的)

還有替父親服兵役的,投河找父親遺體的。我只想問:賈寶玉之前說女兒是水做的,對最下等的丫頭也是極盡體貼,這會兒卻覺得剪頭髮、割鼻子、跳大河、服兵役的女性是美的?

這一段,高鶚借寶玉之口闡述自己的婦女貞潔觀,鬼才信曹公筆下的賈寶玉會說這種屁話。

此外,脂硯齋在書批中提到,其實曹雪芹整本書已經完成,只不過被借閱者迷失。其中的故事還有獄神廟茜雪小紅探寶玉、衛若蘭射覆佩戴史湘雲金麒麟等情節,高先生續書中一概不提。最不可理解,寶玉出家時,寶釵居然懷孕?!如果有個兒子,寶玉如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最後,紅樓夢還有一個暗線,寫的是宮廷政治鬥爭。前八十回提到的忠順王、北靜王、南安郡王等,包括賈家、甄家,都處在政治沉浮之中。我猜,是不是曹公寫的殘稿會導致作者、出版者、閱讀者陷入「文字獄」,所以被大刪其文。

還有幾處證據,過於細鎖,這篇文章畢竟是想說賈母選孫媳婦的事,因此就免了。

總而言之,我在賈母選誰的問題上,立足的根基是:後四十回不是曹雪芹原著,最起碼也是高鶚手捧殘稿,刀砍斧劈,把紅樓夢的結局,寫成了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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