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鄰國日本最受歡迎的唐代詩人不是李白杜甫,而是他……
影視作品中的白居易形象
波瀾壯闊,大氣磅礴,山河壯美如畫,產風流人物無數,政經文武,獨領海內外風潮。這便是中國的盛唐。
櫻花飄零,楓葉如火,景緻小而精緻,縱情自然山水之間,化整為零,優雅矜持而浪漫。這便是日本的平安時代。
中日兩國自古以來一直是一衣帶水,唇齒相依的關係,在中國的唐代時期,也就是日本的奈良時代和平安時代,更是中日交往最為頻繁的時期,大量的遣唐使如同勤勤懇懇傳遞花粉的工蜂一般,跨越海洋在中日之間充當交流的橋樑,為彼時發展稍為滯後的日本帶去了唐朝的文化風向。從制度到文學,從風土人情到社會面貌,對當時的日本而言,唐代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神秘而強大,由唐代而來的信息也為日本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引領作用。
在唐朝時期,中國的古詩達到了井噴式的發展,可以說是盛極一時,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達到了空前的高度。遣唐使當然也不會錯過那些優秀的詩作,都辛勤地把唐詩傳到了日本,在日本掀起了漢詩的風潮,對於和歌以及日本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有趣的是,在中國名聲斐然的李白與杜甫在日本雖然也很受歡迎,但卻遠遠不及於白居易的聲望和影響,日本似乎繞過了中國的詩仙詩聖,轉而關注了一個在中國並不是受到關注最多的詩人。
這並不是說白居易的詩作不夠好,而是他生在了一個過於耀眼的時代,不是白居易的實力弱,實在是同行的實力都太強了。即使從現在來看,唐代也是中國歷史長河中一顆最具傳奇色彩的耀眼瑰寶。才子輩出,風流人物無數,孕育了數不清的文人騷客,詩仙詩聖更是都會聚於這個時代。白居易雖說也是才華橫溢的大才子,但與動輒斗酒詩百篇,天子呼來不上船的詩仙李白和白頭搔更短,日日為天下寒士憂心的詩聖杜甫同處一朝,白居易的光芒難免被壓制了不少。可是在日本,人們卻偏偏對白樂天情有獨鍾,上至天皇高官,下至普通百姓,都對白詩津津樂道,白居易在日本的影響力遠遠超越了李白與杜甫。
早在平安時代前期,嵯峨天皇就是白居易詩作忠實的愛好者,在他在位期間,漢詩文在日本迎來了全盛期。平安朝的文人在聚會之時,會通過做漢詩來彰顯自己的才華,而漢詩人們引用借鑒最多的唐詩就是白居易的詩歌。到了平安時代中期,朝廷還史無前例地開設了有關於《白氏文集》講座,由當時的名士大江唯時為醍醐天皇及村上天皇進行侍讀,講解《白氏文集》。除了講座之外,村上天皇時期還舉辦要參照白氏七律格式作詩的詩會。在宮殿中,以天皇為首,與王公大臣們一起仿照白詩之例,共同吟詩作對,似乎想要重現大海彼岸盛唐的景象。
提起日本的平安時代,雖然不如烽煙四起、刀光劍影的戰國時代那麼為人熟知,那麼金戈鐵馬,那麼令人熱血沸騰。但平安,輕聲念出這兩個字眼,腦內便會徐徐展開一幅風花雪月優雅矜持的時代繪卷。神秘睿智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柔腸百轉的女文學家,夜探香閨的多情貴公子,嬌羞美艷的深宅少女,身段娉婷裊娜的歌姬,神出鬼沒的世間精怪,無一不為平安時代增添了一抹艷麗的色彩。
但事實上,這些風花雪月的浪漫愛情,優雅浮華的貴族生活其實只存在於當時的都城,也就是現在的京都。平安時代的日本和現代不太一樣,當時能被稱作為日本的地方其實比現在的面積要小,因為像北海道,九州島南部以及本州島東北部等地區還處於沒有完全統一的狀態。人們印象中那個細膩柔美、精緻典雅的平安時代的日本,具體一點說,其實都源自於當年京都的風采。那個時代的財富、文明、藝術,以及平安時代的萬種風情,似乎全都濃縮在了京都這塊方寸之地,除了京都,其他地方都是荒涼的蠻夷之地。當時平安皇室實權旁落,但公卿貴族們對重奪權柄,開疆拓土,四處征伐,一統河山卻沒有什麼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擔負著什麼富國強兵,重新帶領國家和民族走上繁榮之路的重任,反而選擇了逃避現實,一心寄情于山水之間,在風花雪月中吟詩,撫琴,練字,談情,這樣的時代背景也成為了流傳在日本的白居易詩作多為閑適詩與感傷詩的原因之一。
談到白居易詩詞在日本盛行的緣由,白詩的詩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蘇軾曾評價白居易和他的好朋友元稹的詩風為「元輕白俗」,認為元稹的詩風輕佻而白居易的詩風俚俗,但恰恰正是由於白居易的詩詞較為通俗易懂,即使是老人和小孩子都可以口口相傳,才能在日本流傳開來。雖然當時的日本崇尚中文,很多貴族都以會說中文而自豪,但中文對於日本人而言畢竟還是一門晦澀的外語,想要完全理解詩人詩詞所表達的意境是很有難度的。對於日本貴族而言,想要看懂李白那飄逸狂放卻內藏錦繡的詩句已經很是困難,華麗不羈的詞藻,再經過一層語言的轉換,想要理解詩人的本意對於日本人而言更是難上加難了。而白詩的特點是「平易淺切」,「欲使老嫗都解」。曾有一個笑談,傳說白居易在作詩之後會先讀給身邊不識字的老婦人聽,如果有不理解或者聽不懂的地方白居易便會仔細的修改,直到老婦人都能理解為止。所以白居易通俗易懂的詩詞特點反而更有利於在日本的傳誦了。
另一方面,日本人對白詩的喜愛還源自於他們民族一直以來的審美觀。古代的日本作為一個封閉的島國,景色秀美,山河俊麗,沒有中國山水的大開大合,處處透著精緻細膩,但或許是因為環境的限制,資源的匱乏,大和民族一向對於自然有著更纖細的體悟,而且有著深刻悲觀情緒。面對自然的四季輪迴,也常常會感到傷感,在欣賞自然美的時候,多愁善感的日本人就會產生諸多的傷嘆。日本古代文學的主旋律便是體現人世的無常,追求那種超脫於世的凄涼的美感。因此正是白居易的閑適詩和感傷詩詩中那份追求自然之美的超脫寧和的心境,引起了日本人內心深處的共鳴。在中國白居易的諷喻詩更為出名,但自從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那一曲凄哀婉轉的《琵琶行》之後,白居易的詩作風格發生了轉變,創作了大量閑適詩與感傷詩,儘管他依然仍堅持自己的政治立場,關心百姓疾苦,但仕途上的坎坷令他漸漸收斂了早期的鋒芒,逐漸轉變為隨遇而安、息事寧人的生活態度,創作也由針砭時弊向追求表現自然美感傾斜,也正是這些體現自然之美人生感悟的閑適詩和感傷詩,打動了日本人的心弦。
村上天皇曾經命當時平安時代的著名詩人大江唯時把白居易的詩集整理成《白氏文集》,後來大江唯時又進一步把唐代各詩人的金句整理成了《千載佳句》,裡面總共收集唐代153位詩人的1083首詩作,而其中白居易的詩作就佔了507首,幾乎達到半數之多,足可以見到白居易在當時日本的地位之高,影響之大。天皇的推崇也使得白居易的詩作迅速在各個階層流傳開來。平安時代的皇室雖然手中已經沒有什麼實權了,但作為一國名義上最尊貴的存在,皇室的一舉一動都會引領日本的文化風潮。皇室對於白居易的推崇也就造就了民間大眾都以「讀白詩」為驕傲的現象。
一件事情一旦蔚然成風,就必然產生深遠的影響,白居易對於平安時代的文學發展的貢獻也不可小視。在日本有文聖稱號的菅原道真是最早進行白詩排律模仿的詩人,對白居易的詩詞非常推崇。在他的《菅家文草》中引用以及化用白居易詩詞多達500多首。而日本漢詩集《扶桑集》的風格,受到白居易詩作的影響也十分明顯。平安時代的日本知識女性,比如當時日本文壇上最著名的兩位女作家紫式部和清少納言更是對白詩造詣頗深,日本古典巨著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以及清少納言的《枕草子》也都與《白氏文集》有著密切的聯繫。《源氏物語》中引用化用的白居易詩詞多達百餘首,紫式部還曾作為後宮女官為一條彰子皇后講解《白氏文集》,並總結出「凡人總須以學問為本,再具備和魂而見用於世,終是強者」。這裡的學問指的便是中國的「漢才」。
而清少納言是平安時代日本「後宮文學」中享有盛名的女才子,她的雅號「草庵」,就出自白詩「廬山夜雨草庵中」一句。有這樣一個場景流傳甚廣,也能側面體現出白居易在日本的影響之大。清少納言入宮後,在一個雪天里,中宮定子和服侍她的女官們圍爐閑話,中宮問左右侍從:「香爐峰雪今如何」,清少納言便當即起身將殿前的帘子掀起,請中宮憑欄遠眺,定子與女官們都盛讚清少納言的博學機敏。因為白居易曾有詩云「遺愛寺鐘欹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由此也可以看出日本整個貴族階層對於白居易詩作的推崇和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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