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詩刊‖為你評詩：王之峰點評繭衣的詩歌五首（下）
為你評詩
王之峰點評繭衣的詩歌五首：《蘭亭亂序》《孔家少爺》《投筆從戎》《渡口》《買盤》
蘭亭亂序
還缺少管弦，他們說
兄弟，不是有竹子么
南來的風溫潤，專司悲切之聲
沙沙沙沙
內向的人，目光如茶
醉後才能談吐自如
兄弟，等一下
我要迴避賣酒的人家
人在江湖，難免放浪形骸
一會你只須誇誇釀酒的泉水
挑擔的娘子若是問起
一個北方人
你只說是過路的馬賊
兄弟
飲至黃昏的必定是知己了
而觥觚間感慨的必定是醉話了
一俯一仰，一世就過去了
我們不過都是一些抄襲者
擅於背誦
百年之後，你吹過的笛子，我玩弄過的女子
不復痕迹
可是我們今天的荒唐
必定被一個酒鬼和一個色鬼
再次演繹
王之峰點評
詩借一個「亂」字，解構主題化庄為諧。在虛無、頹廢的表象下，涌動著對詩人對魏晉士大夫，風流倜儻的人格精神的仰慕之情。
詩人借蘭亭集序的人文經典內涵互文寫作，演繹自己的青春夢想，確認生活在當下而非別處。「內向的人，目光如茶」顯現清雅、真如的內在氣質。「醉後才能談吐自如」傾向暗示和襯托，「飲至黃昏的必定是知己了」勾畫的臉譜是率性和放達。「一俯一仰，一世就過去了」，透出些許的無奈、感嘆、傷逝！「我們不過都是一些抄襲者」貌似油滑、輕狂、懶散，實際上心中依然有一種高山仰止的崇拜和追慕，傾向於自省和批判。
詩感性，鬆弛，卻不放棄意義的精準定位。
孔家少爺
孔家分家的時候
他得到了
一支湖筆
兩個眉目清秀的女人
他日子過得很好
在酒館的牆上題詩
換半壺燒酒
和老闆娘調情
討兩份胭脂
家裡的女人做針線換錢
養活公子
他不關心政治和八股
他種枸杞
用來泡酒
他不採菊花
不仰望南山
他只是騙吃騙喝
偶爾畫幾根竹子
和竹子旁邊的鳥
清兵入關的時候
他罵走了家裡的女人
當掉過冬的衣服
還上了酒館的賒賬
臨走時
還是忍不住和酒保吵了一架
王之峰點評
詩寫人，但如何依靠詩性的語言把人的骨肉和靈魂統一，雕琢出一個內心波瀾而文人氣象生動的人，卻非人人都能駕馭。它考驗詩人的精神內涵和人格境界。
詩人選取的情感物象是：「一支湖筆/兩個眉目清秀的女人」。由此奠定了孔家少爺的人生脈象。一支湖筆暗示著詩、書、畫，轉喻在文治，是對太平盛世的期待。兩個女人則是兒女情長的人間性情。「他日子過得很好/在酒館的牆上題詩/換半壺燒酒/和老闆娘調情/討兩份胭脂」，以白描筆法，書寫出散淡、率真、曠逸。
男兒鬚眉，他不關心政治和八股和清兵入關的時候出走的關係是國破家亡的仇恨。孔家少爺有責任，有大是大非面前的擔當，有高尚的節操。「他只是騙吃騙喝」屬小節、放浪。「偶爾畫幾根竹子，和竹子旁邊的鳥」是內心世界的外化，是名仕風流的顯現。詩從文人安享到國難當頭的奮起作為，傳神一個翩翩公子，「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屬於他人」的家國情懷。詩在巨大的反差和轉折中看見結構的力度。
投筆從戎
他依然穿著長衫
背影
瘦成了一根竹子
自從失去了
心愛的女人
他和手中的煙斗
兄弟相稱
昨天
他捲起了
一幅八大山人的水墨畫
翻著白眼的山雀
被捲入
一句廢話
「女人是小夢
國家是大夢」
河的對岸
蘆葦
早已排成了一桿桿槍
王之峰點評
國人的人生美景志在「立德、立言、立功」，這就是成功的標誌。
《投筆從戎》是一個人生的切面。詩人寫在戰爭、離亂和死亡中一個文人的國家意識覺醒，這就是「女人是小夢/國家是大夢」。「一幅八大山人的水墨畫/翻著白眼的山雀」在看似輕鬆的敘述下，鋪墊、嫁接、挺起的卻是雄性的力，暗示詩人不合作，不苟且的鬥志。「他依然穿著長衫/背影/瘦成了一根竹子」是氣節和操守暗示和比喻。從書卷氣到男兒拔劍而起的英雄氣概的是「蘆葦/早已排成了一桿桿槍」，它書寫出在苦難中，在家國的不幸面前，無數脆弱的力量集合起來也是不可戰勝！
渡 口
古老的木製樓梯
咯吱作響
三太太尖聲喚著丫頭
聽說昨兒個她丟了一隻鐲子
四太太的高跟鞋
是老爺從東洋帶回來的
在迴廊里一聲一聲響著
打樁似的
招來二太太的一陣絮叨
東廂房裡雲霧繚繞
大太太吃齋念佛
三丫頭和四少爺
在院兒里嬉笑
被各自的娘喚了回去
一早上都沒見到大少爺的人影
外面的學生又在鬧遊行
皇帝被推下台
將軍們打得不可開交
可這些都和院兒里的人沒什麼關係
老爺這些日子身子不爽
在屋裡歇著
生意由二爺打理
惟有三爺是個不安分的人
昨兒個下午從渡口坐船走了
任憑老太太哭得天昏地暗
頭也不回
角落裡一叢竹子
被風吹得婆娑
大少爺盯著竹子出神
手裡握著一隻玉鐲
王之峰點評
小說的題材變成了詩，考驗著詩人的概括能力以及選擇、取捨的智慧和膽量。腐朽、奢靡、現代交織出亂世的氣象。故事發生在古宅，姨太太有寄生性、渡口轉喻新的未來、不安分響應了「外面的學生又在鬧遊行，皇帝被推下台，將軍們打得不可開交」。風中婆娑的竹子和玉鐲光影著愛情的甜蜜。看似破碎的空間分割，讓故事變得看似各自枝蔓卻暗中纏繞。當一種對立的力量都越來越強大，撕裂的悲劇就不可避免。
無所謂廢墟，毀滅才是希望。電影化的蒙太奇鏡頭，將傳統、經典的物象寄情為意象，依賴隱喻、擴張暗示、明晰象徵，營營詩意。
買 盤
買最新的美國大片
身材矮小的男人
躬著身子
膝蓋不停地抖動
他仔細讀上面的字
略過開頭和結尾
只讀那些帶有口音的外國人名
他對一張碟的判斷
取決於
它在《北京晨報》上出現的頻率
現在他站起來
左手是挑剩的
右手是要買的
就像昨天
左手是給科長的紅包
右手是一捆菠菜
每天晚上
他左手是妻子的肚腩
右手是一把牆皮
終於把六元一張的碟
砍到五元五
他掏錢
挑邊角有破損的十元
付給小販
九月正從他的肩膀墜落
砸傷了
一隻愛惜羽毛的麻雀
王之峰點評
詩在辛辣的諷刺中暗含著酸楚。事情可以發生在每一座城市的街頭巷尾，小人物的命運現狀，令詩人憐恨交集。
詩人的目光在手上，在左手也在右手，暗示對抗和矛盾，他在左右手之間搖擺、取捨、苟活。「左手是挑剩的/右手是要買的」、「左手是給科長的紅包/右手是一捆菠菜」、「他左手是妻子的肚腩/右手是一把牆皮」。罷了，這就是活著而不是生活。
「九月正從他的肩膀墜落/砸傷了/一隻愛惜羽毛的麻雀」。讓我想到自己融融碌碌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人生的灰色地帶。悲哀，無法拯救每一個人。
誰都曾是那隻「愛惜羽毛的麻雀」！
王之峰，回族，河北省黃驊市關家堡人，1964年生，中國地質作家協會會員。1985年開始詩歌寫作，作品曾在《詩選刊》《大地文學》《廊坊文學》《綠風》《詩潮》等發表。2008年出版詩集《王之峰的詩》。
繭 衣，女，1981年生於北京，心理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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