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家族的暗流:幼子拖雷繼承的成吉思汗遺產和汗位傳承的衝突
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次子察合台和三子窩闊台三人的封地都在阿爾泰山沿線,而其諸弟的封地則在興安嶺一帶逐次展開,至於其幼子拖雷的狀況,則與上述其他子弟有著極大地不同。
伊爾汗國後期的歷史學家舍班合列伊曾經指出:
成吉思汗的四個嫡子分別出自兩位根本大皇后,而拖雷汗出自於成吉思汗皇后中地位更尊貴的一位。
(鐵木真與其四子)
這當然與事實完全不符,成吉思汗的四個嫡子都是其原配也是正宮皇后弘吉剌·孛兒帖的兒子。
但在史書中出現這樣的記載,一方面固然是效力於伊爾汗國宮廷的歷史學家刻意渲染和抬高拖雷系的統治合法性(伊爾汗國由拖雷的兒子旭烈兀建立,它本身又是拖雷的另一個兒子忽必烈建立的元朝的藩國),但是也說明了拖雷作為留在父母身邊的幼子,其大大優越於其他兒子的地位是如此的明白顯豁,無可爭辯。
(拖雷,成吉思汗第四子,尊號「也可那顏」,廟號睿宗)
(蒙古幾大汗國地圖)
根據蒙古「幼子守家產」的傳統習俗,拖雷是所謂「守灶子」,也就是擁有在父親在世的時候留守大帳、在其去世後繼承屬於其名下的全部人戶、土地和財產的權利的合法繼承人,按照習慣法,他天然地與成吉思汗的「大營盤」(Urdu-yibuzurg,即大斡耳朵)和「大中軍」(Qul)有著更為密不可分的聯繫。《史集》稱呼拖雷為「父親的家室和主營之長」,就是基於這種習慣法傳統。
另一方面,拖雷在蒙古帝國早期好幾次大規模的對外軍事行動中嶄露頭角,其軍事才能已經得到了蒙古帝國上下幾乎一致的認可。根據考察蒙古軍制的研究者如Bertold Spuler的意見,蒙古人的軍隊由最富於經驗的將領統率,在成吉思汗時期是拖雷,在諸伊利汗時期則是被稱為Beglerbegi的被特別指定的將領,所謂Beglerbegi在伊爾汗國時期就是地位僅次於大汗本人的最高軍事統帥——成吉思汗時期的拖雷也是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
在西征花剌子模的一系列戰役中,窩闊台、察合台負責側翼攻擊,成吉思汗和拖雷親自率領中軍,同時,後來又從中軍中分出精銳交由拖雷率領追擊札闌丁(被成吉思汗尊重欣賞的花剌子模太子,是蒙古軍隊的勁敵);蒙古攻打金國時,成吉思汗自己也「與四太子馭諸部軍由中道」,拖雷顯然也是被擺在主力位置。
(蒙古初起時形勢圖)
在游牧傳統中,蒙古大汗與千戶、百戶體系中的軍事領袖之間,是以更為私人化而非行政官僚制度的關係相維繫的。
這種私人關係雖然不至於像拉施都丁((Rashid al-Din,1247~1317,又譯「拉施特」「拉希德丁」 )所描述的那樣,整個成吉思汗的中軍都是拖雷的私人財產——我們要考慮到拉施都丁是伊爾汗國宰相,其歷史著作又是奉第七代伊兒汗合贊之命主持編纂,和舍班合列伊一樣都需要刻意渲染和抬高拖雷系的統治合法性——但是拖雷和拖雷後裔確實和其名下諸千戶的關係是一種傳統身份法上的人身依附關係,換言之,他們都隸屬於也可那顏(yeke noyan,大官人,拖雷的美稱),並且奴隸般地(bandagi)服務於拖雷及其家族。
(拉施都丁的《史集》)
《元朝名臣事略》中曾經這樣記載:
乙丑(1229)秋,公(指耶律楚材)奉遺詔立太宗(即窩闊台),擇定八月二十四日,諸皇族畢至。至二十二日,尚猶豫不決,公曰:「此社稷大計,若不早定,恐生他變。」睿宗(即拖雷)曰:「再擇日如何?」公曰:「過此日皆不吉。」至日,公與睿宗翼太宗登位。
《元朝名臣事略》的記載是為了突出耶律楚材在窩闊台繼位過程中力挽狂瀾的作用,耶律楚材面臨的局面是諸皇族只開會(包括題中應有之義的大吃大喝)而不做決定,這背後非常可能就是因為拖雷方面的勢力過大,影響了與會皇族成員的判斷,事實上,窩闊台本人據說也屢次謙遜退讓,其背後的暗流涌動,更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耶律楚材,1190年7月24日—1244年6月20日,字晉卿,號湛然居士,蒙古名吾圖撒合里)
最後,在耶律楚材以「過此日皆不吉」的天命說的「威脅」下,再加上察合台以兄長身份首先向窩闊台下拜,拖雷才放棄了爭奪汗位的企圖,與察合台以及叔父(成吉思汗幼弟)鐵木格斡赤斤分別護持著窩闊台的左手、右手和腰部,把他扶上了汗位——「公與睿宗翼太宗登位」是漢臣自高身價的說法,與事實不符。
在成吉思汗去世(1227年8月)到窩闊台繼位(1229年7月)的2年左右時間內,拖雷以幼子身份留駐成吉思汗的大斡耳朵,行使漢語稱為「監國」的權力,換言之,這段時間他始終是蒙古帝國實際上的統治者。這段嘗到事實上的最高權力滋味的經歷,或許是拖雷對大汗之位產生想法的原因。
(拖雷所繼承的蒙古本土雖然囊括了整個草原,但是東部草原尤其是大斡耳朵所在地區是其權力的根源)
雖然根據《蒙古秘史》的記載,察合台和拖雷將「守護其父成吉思汗金性命的宿衛、箭筒士、八千散班侍衛」「梯己萬名護衛」和「在內的百姓行」都交給了窩闊台,但根據蒙古傳統,他們交給窩闊台的實際上只是大汗直屬的「萬人怯薛隊」(由成吉思汗親自組建的一支軍隊,怯薛是突厥-蒙古語「番直宿衛」之意,漢譯多作宿衛,有輪流值宿守衛之意,怯薛隊成員主要由貴族、大將等功勛子弟構成)以及大汗對於全部民眾和軍隊名義上的最高權威。
(怯薛軍)
(元人畫作中的怯薛軍)
換一種說法,大汗在行政上是所有蒙古軍事領袖的共主,也擁有依附於自己的軍事領袖,但同時拖雷等依舊擁有在身份上依附於自己的軍事領袖並通過他們領屬著士兵和民眾。
拖雷和幾乎大部分中軍千戶保持著這樣的關係,而留在窩闊台名下的見於史書的只有繼續擔任大斷事官的失乞忽禿忽、木華黎之子和不魯只,所以在這個意義上,
拖雷可以說是繼承了成吉思汗最大份額的遺產。
「幼子守灶」的草原習慣法傳統和成吉思汗生前要求眾兄弟當面立下推戴窩闊台的「文書」(也就是所謂「遺詔」)存在著潛在的巨大衝突,這一衝突因拖雷的意外死亡(一說被窩闊台指使毒死)而得到暫時平息,但一直到汗位回到拖雷系仍然沒有得到徹底解決。
(拖雷影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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