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男人的一次離家出走

遲來的「叛逆」

選擇離開家裡，好像就是一剎那決定的事兒。妻子的外甥女生孩子，她去幫忙。一個人在家裡逍遙了幾天，忽然覺得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再回想自己多年來的生活，就輕易地做出了搬家的決定。

在離單位最近的酒店式公寓找了個舒服的房間，每天照常上班，只是晚上不回家，下班直接步行到公寓。悄悄地一個人生活，突然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安心到不想出門，只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獃。

正想著，妻子的電話打了進來。我調到靜音，看著手機上妻子的名字不停地閃爍。白天也是同樣打來電話，我仍然沒有勇氣接聽。接了又如何，面對她的質問我能夠說什麼？走的時候本想給她寫一個字條，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想離開家裡。但是越想解釋越找不到像樣的理由。

「爸爸，很重要的事，務必回電話！」女兒發來簡訊，正要回復，恰巧女兒的電話撥了進來，不小心接聽了。

「爸爸，你在哪兒呢？是不是有什麼人陪你？」女兒焦急地問。

「沒有，你放心！真的沒有！」家裡，只能和女兒說知心話。聽到我這麼說，我彷彿聽到那邊鬆了一口氣,不知是女兒還是妻子。

「那你怎麼不回來？」女兒追問。

「我……說不清楚……」說著，掛了電話。

為什麼離家呢？也許，只因為自己那一絲的不甘心在作祟。總是冒出「如果我可以離開這個二十年如一日的家，是不是可以發現一個新天地？」於是，這種不甘心化作了一種澎湃的衝動。現在我真的置身在新天地里！

兩個人的寂寞

從什麼時候開始，家已經沒有家的感覺了呢？

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自打孩子上了初中，就再也沒有一起度過周末。興趣不同，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於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擾。通常，都是我先把女兒送到補習班，然後去游泳。回來時隨便在外面買兩個炒菜，和女兒對付一頓。她呢？早早起來去和牌友打麻將或者和同事逛街，反正不用做飯，回來得很晚。我們能溝通的往往是「我晚回去一會兒，不用等我。」

隨著我們說話越來越少，家裡的衛生是越來越乾淨。原來一周做一次衛生，現在妻子早晚各擦一次地板。可是，誰體會過在過分整潔的家裡生活到底有多壓抑？

吃東西一定用盤子接著，茶杯必須放在杯墊上，家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固定的位置、絕不能亂放，地上不能灑上半滴水……最經常的狀況是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讀報紙，妻子卻在地下忙得團團轉。先幹什麼、後幹什麼、掃多少次地、刷多少次碗都有一定安排，實在是無趣。妻子像個女王一樣，精心地經營著她的整個王國，又像總管一樣督促我和女兒不能弄亂她的布局。常常覺得，自己就是家裡的一個擺設——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慢慢地，生活沒有了質感。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好比在自助餐廳麻木地嚼著東西，可是你的腦子裡感受不到食物傳遞來的味道。這種感覺直接影響了我們的性愛，手明明觸摸在妻子的身上卻沒有感覺。低頭看到她時也不會湧現興奮。可能是沒有心情吧，草草結束了幾次「精心策劃」的浪漫後我再也找不到興緻所在。不和妻子做愛，也感覺不到她有什麼怨言，只是家裡一天比一天乾淨，我徹底無語。

人不被關注時，難免會胡思亂想。「她既然一點都不關心我怎麼想，那也就是對我沒什麼感覺了吧！」「她只盯著我有沒有把果核隨便亂放，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反正也很久沒有親密接觸，是不是只等著我離開？」這些想法不停地在腦中浮現，於是想要離家的衝動越來越強烈。寧可出席無聊的商業應酬也不想回家。

所以，如今的離家出走雖然理虧，卻不內疚。情感使然，好像不得不為之。反正女兒已成年，我為何不能試一下別的生活方式？

沒有衝擊不代表沒有裂痕

躺在公寓里看電視，女主角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男主角結結巴巴地回答：「怎麼說呢……和你在一起時，我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和她不大相同……可是，你流淚時，我也很難受。」一番似是而非的話說得冠冕堂皇。

因為和妻子無話可說，好像大部分時候我都是與自己在對話。我所有的事情都先在腦子裡盤算清楚然後再行動，別人問時都用最簡單的話語來回答；妻子則不同，從一能說到二，二又演變成三，從三又不知道能說到哪兒去了！對我來說，生活中的閑話實在是過於細碎，我不太適應。

所以，我和妻子的情感疏離算不得是中年危機，根本是個性不合。在外面，偶爾有美女路過身邊也完全沒有動心的感覺，方知道根本不是想要捕捉點什麼才離家。難道，我討厭我的妻子？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這些年，她一直用壓迫式的要求綁架著我的自由，可是，畢竟是一起生活了20多年的枕邊人，我討厭不起來她。這麼想，我的出走更像是賭氣，忽然變得很沒意思。走出家門時的那股興奮，住在小公寓里的那種悠閑，那種重見天日的喜悅，突然蕩然無存。

沒多久，女兒前來做說客，她一直承擔著這個角色。我和妻子之間不能夠順暢地直接對話，總是讓女兒做二傳。「告訴你媽，晚上我不回家吃飯了！」「問問你爸，周末有沒有空送你？」沒有話說時，女兒也總是製造話題營造氣氛。

這一次，女兒的話卻讓我很意外。她說：「你何必搬出來住？你在精神上早就離家出走了無數次……」原來，我不在家的每一晚，女兒都會守在妻子身邊，看著她緊鎖的眉頭，細聽她哀婉的嘆氣。「但是我媽眼中根本沒有我，她想到的只有你……你一回來，她就能幹這干那，你不在她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都渴望得到愛

女兒的話好像變成我腦子裡的錄音不停地在我耳邊回放。妻子明明很在乎我，為什麼卻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如果需要親近，為什麼卻把那麼多的注意力放在家裡的衛生上？如果這也是愛，那女人表達愛的方式實在太奇特，我實在想不通！

可是我懂得如何去愛嗎？結婚後我表達過自己的孤獨嗎？

記得有一次電視里有好玩的節目，我喊她一同來看。她脫口而出的話竟然是：「你沒看到我正擦地呢？」語氣中充滿了不滿。漸漸地我再不敢打擾她幹活。生活里最普通的細節都無法分享，我們之間慢慢地隔了一層厚厚的東西。然後，她的要求越來越高。

「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麼？」離家多日，我賭氣的勁頭慢慢沒了，給妻子發了個簡訊。

「我說不清楚，可是哪怕你回家時拽拽我的手或者陪我坐一會兒，也是好的！」妻子隔了很久才回簡訊，搞得我心裡一直驚心動魄直罵自己犯賤。

想不到她的要求也如此簡單。有空一起聽聽音樂、有機會抱抱對方，晚飯後一起散散步……這些，都是最基本的需要，我們兩個都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沒做到。

正想著，妻子又發了一條簡訊：「還有，聽我說話，不要給我建議。」是的，為了讓她不繼續嘮叨，我也總是給出敷衍的建議，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我以為你要讓我幫忙擦地板呢！」畢竟是多年夫妻，一旦重新開始交流，不知不覺的就又調侃了起來。

妻子說：「地板哪需要那麼多人來擦，也不需要擦那麼多次。」看著這條簡訊，我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原來她也知道家裡並不需要這麼乾淨。可是，婚姻里實在是寂寞，只能靠一些事情來打發時間。忽然覺得，沒能好好陪陪她對她諸多虧欠。

很多時候我也有那種有勁沒處使的感覺。想帶家人外出旅遊又怕路上相對更顯寂寞；想一起去看個電影，還沒去自己就已經覺得累。看著妻子在家裡忙碌的身影，我也放鬆不下來。

原來，我們都忽略了滿足婚姻中最基本需求的重要性。對於我們這樣的老夫老妻，一起做頓飯遠比外出吃飯更浪漫。一起聽首音樂也比折騰著去看電影更值。下班累了，回家歇歇，一起拉拉手說說話就是好的。

原來，這麼多年我就少問了這一句話：「你想要什麼？」如今這句話以這樣的方式問出來，居然開啟了另一條幸福的道路。

這種幸福只是對我而言，因為我想通了。

我要回家，希望可以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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