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質」成為日俄早期接觸交流的橋樑

1807年，俄國海軍上尉瓦西里·戈洛夫寧（Василий Головнин）率領帆船「蒂亞娜」從俄國本土出發，於1809年抵達勘察加半島，肩負勘察東方海域重任。1811年5月，從美洲歸來以後，戈洛夫寧南下抵達擇捉島勘探，又一次遇到了日本人——當時松前奉行所調役下役的石坂武兵衛正在護送阿伊努漂流民回歸本土。

戈洛夫寧希望能夠獲得糧草補給，石坂武兵衛有任在身，便建議他前往擇捉島另一側的振別地區尋求補給。但當時海上吹逆風，「蒂亞娜」帆船無法前往，加之戈洛夫寧又想去當時歐洲人還未抵達過的根室海峽，進而轉向回歸鄂霍茨克，便從擇捉島一路南下，於5月27日直接登陸國後島南部，距離北海道島僅僅一水之隔。松前奉行所聞訊大驚，擔任支配調役的奈佐瀨左衛門旋即召集南部藩士兵炮擊「蒂亞娜」，戈洛夫寧立刻寫下文書，告訴日本方面自己只想獲得補給。

俄軍帆船「蒂亞娜」

6月3日，日本方面派人來到海岸，要求俄方主要人員前往日本陣中交涉。第二天，戈洛夫寧帶領6名俄國隨員與1名阿伊努人翻譯前往日本陣中。日本對戈洛夫寧好生招待，但礙於面子，要求俄方在獲得補給之前留下人質，戈洛夫寧嚴詞拒絕，旋即遭到日本五花大綁，扣為人質。

得知消息，副艦長皮奧特·里卡爾德（Пётр Рикорд）下令讓「蒂亞娜」炮擊日本陣營，但收效甚微，只得率領艦船回歸鄂霍茨克。為了營救戈洛夫寧，里卡爾德報告俄羅斯政府，希望派遣遠征軍援助，然而由於俄國已經違抗拿破崙的大陸封鎖令，正面臨法國軍隊全面入侵，遠征軍走了一半只能回歸。

戈洛夫寧一行遭到扣押，在7月2日轉移至箱館，經過一番審訊，8月25日開始監禁在松前，改由松前奉行荒尾成章審訊。經過審問發現，戈洛夫寧與「文化露寇」時期的俄國船並沒有關係，也了解到「文化露寇」出現並不是俄羅斯政府下令，於是相關機構在11月向江戶幕府申請釋放戈洛夫寧等人，卻遭到拒絕。

不過為了進一步了解俄羅斯帝國，幕府派遣間宮林藏等數名學者前往松前探望戈洛夫寧。其中間宮林藏對俄國風土與西方科技最感興趣，於是帶著預防壞血病的柑橘、檸檬到牢中，希望戈洛夫寧教自己如何使用航海六分儀與天體觀測儀，兩人甚至經常歡飲達旦，日俄文化進一步得到交流。

間宮林藏塑

然而兩人究竟分屬異國，不快的經歷也讓戈洛夫寧對這位不速之客頗有偏見，認為他虛榮心很強；與此同時，間宮林藏也覺得戈洛夫寧才是不速之客，告訴幕府這位俄國人是間諜。或許也正因如此，1812年春天，戈洛夫寧率領5名成員一起逃跑，結果數日以後就人困馬乏，無衣無食，又一次被松前奉行逮捕收押。

一方面是戈洛夫寧在日本受苦，另一方面副艦長里卡爾德也在想辦法營救艦長。恰好1810年春天，又有日本船「歡喜丸」漂流到勘察加半島，里克爾多就在1812年8月帶上日本漂流船抵達國後島，希望能用日本漂流民換出戈洛夫寧，駐紮當地的松前奉行調役並的太田彥助雖然接收了日本人，卻假稱戈洛夫寧一行已被處決，又一次趕走了「蒂亞娜」。

里卡爾德沒有放棄，離開不久便扣押了日本官船「觀世丸」，將商人高田屋嘉兵衛與5名船員拘禁在堪察加半島，想要互相交換人質。

高田屋嘉兵衛

高田屋嘉兵衛早年間在兵庫港做生意，後來響應幕府號召，前往蝦夷地開拓箱館貿易區，5年間開闢擇捉島17座漁場，獲幕府僱傭為「蝦夷地定雇船頭」，允許「苗字帶刀」，成為蝦夷地商人中的領袖。1806年箱館大火之後，高田屋嘉兵衛甚至身體力行，動用私產投入箱館重建工作，在蝦夷地頗具人望。

里克爾德率領船隊回到堪察加半島，高田屋嘉兵衛一行人也被囚禁在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名為囚禁，但里克爾德並未限制日本人行動自由，高田屋嘉兵衛甚至干起老本行，學了三腳貓俄語招待來航各國商人，獲得俄國人的信任。從1812年夏天到1813年初春，高田屋嘉兵衛3位隨從難耐寒冷、相繼去世，他本人也很為自己的身體擔心，便提議升任俄羅斯帝國勘察加領地長官的里克爾德撰寫一封謝罪文書，由高田屋嘉兵衛通過幕府人脈說說好話。

其實也在同一時期，江戶幕府也不希望繼續鬧彆扭，於是撰寫國書《魯西亞船江相渡候諭書》一封，表示只要俄羅斯帝國表明從1806年開始的越境行為不是官方行動，自己這邊就可以放人。戈洛夫寧將國書翻譯為俄語，等待俄國船隻再來。

1813年5月26日，里克爾德再率「蒂亞娜」抵達國後島，首先將2名日本隨從放回日本陣營，緊接著高田屋嘉兵衛本人代表俄國前往交涉。6月19日，松前奉行所派來擔任吟味役的高橋重賢、柑本兵五郎來到國後島，兩人雖然明白里克爾德有意求和，但提出高田屋嘉兵衛畢竟是由里克爾德抓走，謝罪書也應該由其他俄國政府高官來寫。

里克爾德並無反駁，6月24日起航回歸鄂霍茨克，高橋重賢則帶著高田屋嘉兵衛在6月29日離開國後島，於7月19日抵達松前並向松前奉行服部貞勝報告談判內容。8月13日，松前奉行下令釋放戈洛夫寧，將其移居箱館。

另一邊，里克爾德回到鄂霍茨克，並讓伊爾庫茨克縣長托雷斯金重新撰寫了國書，7月28日帶著翻譯重新踏上征程。不過這一次航海卻頗有些曲折，他們在8月28日已經接近了如今北海道西南部渡島半島一帶，卻遭到暴風襲擊而漂流數日，到9月11日才接近如今北海道室蘭市。抵達之後，里克爾多派遣翻譯在9月16日抵達箱館，高田屋嘉兵衛立刻乘船在9月18日登上「蒂亞娜」，並作為談判中間人在9月19日中午帶著里克爾多與數名隨從來到箱館，奉上謝罪文書。

一串談判下來，日本將戈洛夫寧放回俄國，但拒絕開港通商。9月29日「蒂亞娜」離開箱館，10月23日回歸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戈洛夫寧回到俄國之後受到夾道歡迎，他與里克爾德獲得越級提拔，成為海軍中校，並獲得1500盧布的終身年薪，其撰寫的《日本囚禁記》三部曲在俄羅斯成為暢銷書。高田屋嘉兵衛卻由於擔任中間人而被定性為「露探」，受到幕府監視，只得緊閉思過，僅僅得到幕府5兩金幣賞賜。

戈洛夫寧與高田屋嘉兵衛紀念像

1821年，由於俄國侵擾消失，江戶幕府取消松前奉行，將蝦夷地、和人地交還給松前藩，幕府常駐機構依然是箱館奉行。

大體而言，江戶幕府與俄羅斯帝國的早期交涉與其他東西方文明碰撞並無本質不同。事實上同一階段，清代中國高層對歐洲大事件也多有所知，但囿於海禁政策與民間啟蒙未能展開，除去高官與大商人之外，多數人對於外國文化知之甚少，導致交流也頗為封閉。雖然日俄交流頻繁，但日本國內也只有1814年編纂的《俄羅斯語小成》（字典）、《魯語文法規範》（語法）等基本小冊子，國內幾乎無人掌握俄語。

與日本類似，俄羅斯平民對日本的興趣也逐漸減弱，1805年伊爾庫茨克的日語學校併入伊爾庫茨克中學，1816年7月26日，這座彼得大帝最早創建的日語學校宣告終結。日俄真正意義上的交往還要等到中英鴉片戰爭以後才宣告開啟。

本文摘自《日本軍鑒005：百年日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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