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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我曾有幸被老師宣判為「精神病人」

本文作者「胡棄暗」,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高中時代,截止高三轉學前,我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

剛升入高三不久,我在日記中,將班主任肖某慶和校長田某生,分別比喻為孔雀和向日葵。我沒料到,這兩個貼切的比喻,讓自己跌了個大跟頭。班主任的間諜,班長高某,趁我不備,翻閱了我的日記,並報告給了班主任肖某慶。肖某慶且怒且喜,又報告給了校長田某生。這兩個比喻的本體,同仇敵愾地喊來我父親,向他宣布我有精神病,有「反社會反人類」傾向。肖某慶遞給我父親一張上海某精神科醫生的名片,說是他朋友,讓父親帶我去那兒看病。「先把病看好了再來上學吧。」肖某慶說,語重心長的腔調。

我知道,我早就在問題學生的黑名單上了。但是坦白說,我搞不懂這是為什麼。我從未跟誰打過架,沒有任何社會上的朋友,更沒有騷擾過女同學,我甚至連武俠小說都不看。總之,除了偶爾在課堂上講講小話以外,我並沒有任何記錄在案的違紀行為。相反,我成績還不錯,放在那所高中,應該說相當好。如果非要說我有問題,只能是性格不太圓潤——好吧,我承認,是太不圓潤,喜歡誰不喜歡誰,通通寫在臉上。

校長田某生一向看我不順眼,可也拿我沒轍,直到通過爪牙的爪牙偷看我在日記,得知我暗暗諷刺他,才自以為抓到了有力的證據。當然要狠狠整治我一頓。

那時教室里已掛上了高考倒計時牌。我父親怕影響我複習,很著急,一心想儘快解決我與他們的私怨,便唯唯諾諾地保證,第二天就帶我去看病。我告訴他們我根本沒有精神病。父親喝住我,不許我爭辯,回到家裡才對我說,他知道我沒有精神病,但校長和老師說我有,我就必須有,因為否認會得罪他們,我已經得罪他們了,進一步得罪他們,情況會更糟糕。他決定遵命帶我去一趟精神病院,把診斷書帶回來給他們看,那樣他們就沒話說了。我叫道:「可明明是他們不對!」邊叫邊跑,跑進屋後的菜地中央仰天嚎啕,淚水模糊了天空。那時我還不肯承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本沒有什麼對錯,誰說了算,誰就是對的。

我也想儘早回到課堂,因此第二天,我還是順從地跟父親去了精神病院,但去的是揚州五台山精神病院,沒去上海找肖某慶介紹的醫生。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考慮的。他可能只是覺得上海較遠,也可能是怕肖某慶給他那個醫生朋友打了招呼,讓他故意出錯誤的診斷書陷害我。

在揚州五台山精神病院,一位慈藹的中年女醫生,聽父親介紹完情況,給我做了次人格測試,之後把父親叫進裡間。我知道她是要向父親宣布測試結果,便湊到門邊,豎起耳朵聽。門並沒有關抿,醫生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而我即使不湊過去,也照樣能聽個一清二楚。醫生說我是理想型人格,絕對沒有精神病,更談不上「反社會反人類」傾向。

回家路上,我和父親都一言不發。天灰濛濛的,路邊的花草彷彿沒了顏色,也沒了生氣。我百無聊賴起來,覺得一切都沒意思,希望汽車永遠別到達目的地。

驀然想起了坐在醫院科室的長椅上等待時,正在就診的另一個病人。那是個小夥子,比我大幾歲,由母親陪著。他母親告訴醫生,他是個獃子,智商發育嚴重滯後,二十齣頭的人,連簡單的加減乘除都不會。

醫生便問他:「一加一等於多少?」

他不回答,望著醫生淡淡地笑,笑容似乎空洞無物,又似乎意味深長。

母親推他:「告訴醫生啊。」

「隨便多少。」他答道。

醫生說:「說個具體數字。」

「四。」

「不對。」

「五。」

「為什麼不是二?」

「二也可以。」他始終淡淡地笑著。

許多年來,我時常想起那個病人。我始終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能他真的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高興想。我隱約覺得,他也許是個了不起的人。只要有他百分之一的淡然,我就不用轉學了。

父親帶著我和診斷書去見校長田某生和班主任肖某慶。他們推說正忙著,把我們晾了好久。終於騰出時間來理會我們了,卻壓根兒不看診斷書,硬要我向他們道歉、寫保證書。父親命令我給他們跪下。我瞪著他們驕橫的嘴臉,努力了一會兒,說:「我沒錯。」

「既然沒錯,那你還是帶他回去吧。」

我只得在家漂著。繼母的父親頗有正義感,替我打抱不平,給教育局寫了投訴信。沒有迴音。後來,多虧了繼母的幫助,我來到另一座縣城,坐進了一所重點高中的教室,成了一名與升學率無關的借讀生。

……

十七年了,對這場莫名其妙的橫禍,我依舊無法釋懷。每次回想起,錐心的屈辱和絕望都一如當初,使我呼吸困難,像被什麼卡住了咽喉。

我曾躊躇再三,要不要把這個故事寫出來?這樣做會不會有欠忠厚?結果是,我非但寫了出來,而且除了那個偷看我日記的班長(他當時還是未成年人),一律用了真名。

孔子說得對。以德報怨是鄉愿行徑。報怨必須以直。面對惡,沉默是怯懦,寬容更是變相的鼓勵。就我的見聞所及,這一類教職人員決不止一個兩個,他們所傷害的學生也決不止一個兩個。

我不知道我曾經的校長田某生和班主任肖某慶如今在做什麼。或許還在當校長、當班主任,或許已經光榮退休,不時沉浸於桃李滿天下的幸福回憶中——再貧瘠的土壤,也總能長出幾株嘉禾的。

我無意追究他們的責任(也無從追究),我只是有個待解的困惑:是什麼樣的教育邏輯支撐著他們,讓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大義凜然)去侮辱和傷害一個無辜的未成年人,並試圖毀掉他的人生?

(全文完)

本文作者「胡棄暗」,現居蘇州,目前已發表了35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胡棄暗」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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