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十大謎案,就別說讀懂了錢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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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遺
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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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錢鍾書,但未必真的了解錢鍾書。
在錢鍾書死後20年里,各種「傳聞」四起。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這十大謎案。
只有弄清這十大謎案,才能真正讀懂錢鍾書。
1
謎案1:錢鍾書是被清華破格錄取的嗎?
幾乎所有關於錢鍾書的報道,
都會提到一件事:
「錢鍾書考清華大學時,
數學只考了15分,
但被清華校長羅家倫破格錄取了。」
錢鍾書當真是被破格錄取的嗎?
非也。
1928年,羅家倫當選清華校長後,
立馬創建新規——入學考試製度。
在就職典禮上,羅家倫多次強調:
「入學考試一定要嚴格而公平。」
錢鍾書考取清華的時間是1929年,
素來清正廉明的羅家倫,
怎會因一個學生就破壞自己剛剛創建的規矩呢。
錢鍾書與父親錢基博
那錢鍾書到底是怎麼進的清華呢?
《清華通訊》刊登過一篇文章,
講述了那個年代清華的錄取標準:
「凡是國、英、算三門主科中,
有一科目在85分以上,可錄取。
各科平均分數及格,可錄取。」
就是說,只要有一科考了85分以上,或者三科平均分超過60分,就可被錄取。
錢鍾書的考試成績是——數學15分,國文特優,英文滿分。
不僅有兩科成績超過了85分,
三科均分也遠遠超過了60分,
在那屆174名新生中名列第57名。
他被錄取,是因為達到了錄取標準。
學者錢文忠寫《季羨林的學生時代》時,
去查閱了清華以前的檔案,
發現1930年季羨林考清華時,
數學只考了4分,但同樣被錄取了。
這也證明了此項「錄取標準」確實存在。
所以,錢鍾書能考上清華,
並不是因為他爸爸錢基博走了後門,
也不是因為羅家倫特別寵愛錢鍾書。
只能說那時的清華在招錄人才時,
制度設計得比較合理,
不會因為你偏科就把你一棒子打死。
2
謎案2:錢鍾書真能過目不忘嗎?
錢鍾書的記憶力有多好?
我先講兩個小故事。
第一個,是《文史參考》的記載:
聽說錢鍾書記憶力驚人,
曹禺一直不太相信。
一天,在清華校園的咖啡館,
曹禺見吳組緗進來了,便對他說:
「錢鍾書就坐在那裡,趕緊叫他給你開幾本英文淫書。」
吳組緗就走過去請錢鍾書幫忙。
錢鍾書也不推辭,提筆一揮而就。
曹禺接過一看:「竟然有40多本。」
不但寫了書名,還寫了內容特徵。
他立馬五體投地:「實在是佩服。」
第二個故事,是黃永玉講的:
1960年代,黃永玉奉命寫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涉及了「鳳凰涅槃」的典故。
他翻遍了《辭源》《辭海》《佛學大辭典》,
皆找不到「鳳凰涅槃」的出處。
他只好去求教錢鍾書。
錢鍾書說:「這樣吧!
你去翻一翻大英百科……
啊!不!
你去翻翻中文本簡明大不列顛全書,
在第三本里可以找得到。」
黃永玉一翻,立馬就找到了。
錢鍾書就是這麼「無所不曉」,
「他的記憶力就像照相機一樣。」
所以大家都稱他為「過目不忘的天才」。
錢鍾書清華大學畢業證
錢鍾書的超強記憶能力是天生的嗎?
非也。
那他「百科全書式的腦子」是怎麼煉成的?
第一:看書多。
錢鍾書在清華讀書四年,
連玉泉山、八大處都沒去過。
他的時間都用在哪裡了?
清華圖書館。
他「橫掃了整個清華圖書館」。
他在牛津大學留學時,
天天像蠹蟲一樣泡在圖書館,
所以陪他留學的夫人楊絳,
把牛津圖書館稱為「飽蠹樓」。
1939年,錢鍾書赴藍田師範學院任教,
同行的老師鄒文海回憶道:
「行程一個月里,沒有一站順利通過,
我的心境愈來愈惡劣。
但鍾書君卻依舊怡然自得,
拿著書,手不釋卷地看了一個月。
我很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書這麼吸引他。
走過去一看,發現他看的竟是英文字典。」
錢鍾書就是這樣,無論走到哪都書不離手。
只要一書在手,就可以怡然自得。
第二:做筆記。
錢鍾書無論看什麼書都要做筆記。
楊絳寫過一篇《錢鍾書是怎樣做讀書筆記的》:
「鍾書做一遍筆記的時間,
約莫是讀這本書的一倍。
他說,一本書,第二遍再讀,
總會發現讀第一遍時會有很多疏忽。
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後才能發現。」
他做的讀書筆記實在是太多了,
以至於每次搬家時,
總是很多木箱、紙箱、麻袋相隨。
只是很遺憾,很多箱子在搬家中遺失了。
誰也不知道他這一生做了多少筆記,
我們僅僅知道的是,
他現在留下的外文筆記就有211冊。
科目 | 任課老師 | 成績 |
第二年英語 | 溫源寧教授講授 | 超 |
第二年法語 | 常安爾教授講授 | 超 |
西洋文學概要 | 翟孟生教授講授 | 超 |
西洋小說 | 瑞恰慈教授講授 | 超 |
英國浪漫詩人 | 吳宓教授講授 | 超 |
西洋哲學史 | 鄧以蟄教授講授 | 超+ |
第三:反覆看。
記下筆記,不是就不管了,
錢鍾書會翻來覆去地看。
「他有個規矩,中文、英文筆記每天都看。
一三五再看法文、德文、義大利文筆記。」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劉世傑回憶說:
「文革時,我們被下放到幹校。
四五十人擠住在一個兵營房子里,
上面懸著一隻非常昏暗的燈泡。
晚飯後,大家下棋、打牌、聊天,
只有錢先生站在燈底下,
在看一本字非常小的英文筆記。
他怕自己長期與外界脫離,
荒疏學識,每有心得就記下來,
先用古文寫一遍,再用英文寫一遍,
然後再用德文寫一遍……」
錢鍾書是過目不忘的天才嗎?
不是,他只是比我們用功百倍。
魯迅先生有句名言:「哪裡有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在寫作上了。」
錢鍾書就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錢鍾書才成了「人中之龍」。
翻資料,翻到一張錢鍾書大二的成績單:
竟然每一科成績都是「超」,已封頂。
其中有一科還是「超+」,衝破滿分了。
1935年,在庚子賠款公費留學考試中,
錢鍾書拿下第一名,均分是87.95,
這也是中美、中英庚款考試的歷史最高分。
錢鍾書與楊絳
3
謎案3:錢鍾書是超級自大狂嗎?
很多人說錢鍾書是超級自大狂,
現在廣為流傳的情節是:
1933年,錢鍾書清華畢業時,
文學院院長馮友蘭找到他說:
「學院希望你留在清華,
繼續攻讀西洋文學研究碩士學位。」
錢鍾書卻回復了兩句話:
「清華外文系根本不行: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
「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
這兩句話,當真是狂妄至極。
難怪很多人大罵錢鍾書「狂上了天」。
但是我看到這段情節描述時,
立馬就產生了懷疑——全校沒一個老師有資格教我,這話私下在同學面前說說,有可能,但誰會當著老師說呢,還是院長,那不是傻逼嗎?
所以,我不信。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這兩句狂妄之語,最早源於周榆瑞1978年發表在台灣《聯合報》的一篇文章——《也談費孝通和錢鍾書》。
此文後收入《錢鍾書傳記資料》,
於是「錢鍾書之狂」就這樣傳開了。
但這話是周榆瑞親自聽說的嗎?
並不是。
他說:「是聽外文系同事李賦寧說的。」
但李賦寧知道後,立馬出來闢謠:
「我從未說過我聽見錢先生這樣說,
我也不相信錢先生會說這樣的話。」
但遺憾的是,這些話已經流傳開來。
覆水難收了。
錢鍾書一點都不狂嗎?
那也不是。年輕時還是有點小狂。
錢鍾書同班同學常風,
寫過一篇《和錢鍾書同學的日子》,
裡面記敘了一件事情:
1930年,錢穆找到錢鍾書父親錢基博,
「給我的《國學概論》寫篇序文吧。」
錢基博回到家,就對錢鍾書說:
「這篇序文就交給你了。」
錢鍾書寫完,錢基博通讀之後,
覺得甚好,就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上課,常風正在讀《國學概論》,
錢鍾書看見後,有些得意地說:
「這序是我寫的,只是用了父親的名字。」
沒想到這句話很快就傳了出去,
傳到錢穆耳中,老爺子當然就不爽了,
《國學概論》後來
再版,他就拿掉了這篇序文。錢鍾書留學牛津大學時,
溫源寧邀請他為老師吳宓的文章寫篇書評,
寫書評時,錢鍾書有點過頭了:
「對吳宓先生鍾情的人不太滿意,
不明白先生為何會喜歡這樣一個女子,
所以個別言語帶著譏誚。」
吳宓看後,自然極為不爽。
錢鍾書這幾件事,雖然做得有失分寸,
但只是小炫耀小調侃,算不上什麼狂傲。
後來,錢鍾書還專門寫信給吳宓道歉:
「少不解事,又好諧戲,逞才行小慧……內疚於心,補過無從,唯有愧悔。」
吳宓哈哈一笑,盡釋前嫌。
錢鍾書有句名言:「二十歲不狂是沒有志氣,三十歲猶狂是沒有頭腦。」
所以,他只是年輕時有點小驕傲,
但三十歲之後已然自斂,
而不是大家一直以為的「超級自大狂」。
錢鍾書一家
4
謎案4:錢鍾書為何離開西南聯大?
1938年,錢鍾書留學回國後,
被西南聯大聘為外文系教授。
但他只在西南聯大執教了短短一年就離開了。
錢鍾書為何要離開西南聯大,
於是就成了一樁熱門謎案。
現在最普遍傳播最廣的說法是:
「錢鍾書太狂了,把聯大的老師都得罪完了,呆不下去了,所以只能離開。」
真的是這樣嗎?
非也。
真實情況是1939年暑假,
錢鍾書回上海探親時,
被父親錢基博給「扣」下了。
當時錢基博正在湖南藍田師院執教,
所以他要求錢鍾書也轉到藍田師院:
「一面教書,一面照顧我。」
錢鍾書不忍拂逆父親意願,
於是給系主任葉公超寫信說:
「老父多病,需要陪侍……」
錢鍾書想「請假」到藍田照顧父親一年,
然後再重返西南聯大執教。
但葉公超收信後沒有回復。
楊絳在日記里這樣寫道:
「葉公超先生沒有任何答覆。
我們等著等著,不得迴音,
料想清華的工作已經辭掉。
十月十日或十一日,
錢鍾書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下,
和藍田師院聘請的其他同事,
結伴離開上海,同往湖南藍田。」
哪知錢鍾書前腳剛走,
楊絳就收到了堂姐夫沈履的來電:
「錢鍾書為何不回復梅校長電報?」
楊絳一下蒙了:「沒收到電報啊!」
原來,葉公超收到錢鍾書來信後,
雖沒回信,但稟報了校長梅貽琦。
梅貽琦覺得錢鍾書走了實在可惜,
於是趕緊叫人發電報挽留錢鍾書。
但錢鍾書並沒收到這封電報,
是葉公超、陳福田沒發?
還是發了在路上遺失了?
這件事情至今仍是一個懸案。
楊絳知曉後,立馬致信錢鍾書,
錢鍾書當即給梅校長寫了一封道歉信:
「月涵校長我師道察:
七月中匆匆返滬,不及告辭。
疏簡之罪,知無可逭。
亦以當時自意假滿重來,侍教有日,
故衣物書籍均在昆明……」
連衣服和摯愛的書籍都還留在聯大,
可見錢鍾書這次辭職實屬意外。
這封信至今保存完好,不會有假。
所以錢鍾書之所以離開西南聯大,
並非呆不下去了,而是父命難違。
錢鍾書在藍田師院執教一學年後,
就辭職回到上海,準備履行諾言回西南聯大。
卻不想此時的系主任陳福田根本不想他回去。
吳宓兒子吳學昭在《吳宓與陳寅恪》中記述說:
「父親因清華外文系主任陳福田先生不聘錢鍾書,憤憤不平,斥為『皆妾婦之道也』。」
但在梅貽琦等人干涉下,
陳福田最終還是讓步了。
1941年10月,聯大開學都三周了,
陳福田才到上海請錢鍾書回去教書。
但錢鍾書客客氣氣地推辭了。
後來,楊絳在《我們仨》中寫道:
「兩年以後,陳福田遲遲不發聘書,
我們不免又想起了那個遺失的電報。」
錢鍾書,骨子裡到底是清高的,
「既然不想我去,那我不去也罷!」
5
謎案5:錢鍾書為何不離開大陸?
錢鍾書離開聯大滯留上海,
在近十來的報道里,
被一些人指責為:
「不能忍受後方物質的匱乏,
便離職返回了淪陷區的上海,
與一幫漢奸文人打得火熱。」
「不能忍受物質匱乏而離開西南聯大」一說,
無比滑稽,在謎案4中我已說清來龍去脈。
那錢鍾書真的與一幫漢奸文人打得火熱嗎?
非也。
著名學者、製片人宋淇的兒子宋以朗,
在《我的父親宋淇與錢鍾書》中寫道:
「那年頭,爸爸喜歡在家中開文學沙龍,
錢氏夫婦都是座上客,
李拔可、鄭振鐸、傅雷、王辛迪等幾位,
也經常在家裡宴請朋友相聚。」
這其中,哪一位是漢奸文人了?
2011年,楊絳回憶道:
「我們身陷上海孤島,
心向抗戰前線、大後方。
當時凡是愛國的知識分子,都抱成團。
如我們夫婦,陳西禾、傅雷、宋淇等,
經常在生活書店或傅雷家相會。」
錢鍾書還因此與傅雷成了知己,
一直書信往來了20多年。
這些事情,在傅雷文中也多次提及。
所以錢鍾書並非與什麼漢奸文人打得火熱,
恰恰相反,偽軍妄圖借他名氣撐場面時,
錢鍾書寫了一首《剝啄行》:
「海風吹臭雜人畜,有豕彭亨馬虺隤」
讓「說客」含羞而去。
《圍城》初版封面
淪陷上海,雖然生活清苦,
但錢鍾書卻有了很多閑暇時間。
1941至1946年,
他利用閑時寫了三本著名的書:
《圍城》《談藝錄》《寫在人生邊上》。
沒想到其之「不幸」,
反而成了讀者之「大幸」。
還有,如果說錢鍾書與漢奸文人打得火熱,
那中國解放時他為什麼不離開大陸?
錢鍾書不是沒有機會。
大陸即將解放時,他收到了多個邀請:
香港大學邀請他去做文學院院長;
杭立武邀他去台灣大學做系主任;
朱家驊許給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職位;
牛津大學邀請他去任Reader。
但錢鍾書都拒絕了。
為什麼?
楊絳在《我們仨》中說道:
「一個人在緊要關頭,
決定他何去何從的,
也許總是他最基本的感情。
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
非但不唱,還不愛聽。
我們是文化人,愛祖國的文化,
愛祖國的文學,愛祖國的語言。
一句話,我們是倔強的中國老百姓,不願做外國人。
我們並不敢為自己樂觀,
可是我們安靜地留在上海,等待解放。」
很喜歡錢鍾書說的那句話:
「故國之外不是無世界,但不是我的世界。」
他從不唱愛國調,卻其心皎皎。
6
謎案6:錢鍾書為何沒被打成右派?
錢鍾書為什麼沒被打成右派?
現在一些「公知」的說法是:
「錢鍾書極盡諂媚之能事,
拚命討好身居高位的清華同學,
從而當上了毛選英譯委員會主任,
討到了一個翻譯紅寶書的好差使,
所以才在反右、文革中沒被打成右派。
錢鍾書是一個典型的文化掮客。」
這段話,很有迷惑性。
第一,因為錢鍾書在五六十年代,確實進了毛選英譯委員會。
第二,安排他進委員會的人,的確是清華同學喬冠華和胡喬木。
所以說乍眼一看,好像真是如此。
但一翻史料和檔案就會發現問題。
第一,錢鍾書並非該委員會主任,主任是徐永煐。
著名歷史學家余英時,
在《我所認識的錢鍾書先生》中寫道:
「他是顧問之一,其實是掛名的,
偶爾提供一點意見,如此而已。」
喬冠華和胡喬木安排錢鍾書進英譯組,
其實最是理所應當,
因為清華同學誰不知道錢鍾書英文超牛。
第二,錢鍾書被安排進委員會並非「喜出望外」。
吳宓兒子吳學昭在《聽楊絳談往事》中記載:
「鍾書被推薦進翻譯組的消息一傳出,
一位住在京城的老相識,
清華校慶時過門不入,
現在卻馬上雇了人力車專程來祝賀。
鍾書惶恐地對楊絳說:
他以為我要做『南書房行走』了。
他哪裡知道這件事不是好做的。」
「不是好做的」一語就已表明,
這個差事並非錢鍾書自己討要的。
第三:錢鍾書真的是攀權附勢之徒嗎?
我先講兩件小事情。
第一件,是作家羅銀勝的一個敘述:
1946年,錢鍾書任《書林季刊》主編時,
每月要到南京彙報工作,
有一次彙報,要參加一個晚宴。
這個晚宴很特別,因為「極峰」(蔣介石)要來。
所以大家都搶著要去參加,
但錢鍾書卻老早就溜回家了。
第二件,是畫家黃永玉的敘述:
「文革」期間,上面通知錢先生參加國宴。
一般人接到通知,都高興得屁顛屁顛的。
錢先生卻說:「我很忙,我不去哈!」
「這是江青同志點名要你去的!」
「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
「那可不可以說你身體不好,起不來?」
「不不不!我身體很好!我很忙,我不去,哈!」
從這兩件小事便可窺斑見豹,
說錢鍾書攀權附勢,實在牽強。
那錢鍾書為何沒被打成右派呢?
錢鍾書,字默存。
默存,出自《漢書·揚雄傳》之「默默者存」。
何為「默默者存」?
就是少說話、默無言,才能避災免禍,得以長久生存。
默存,就是錢鍾書的生活哲學。
所以,錢鍾書特別注意三件事。
第一:對政治保持沉默。
「一旦牽涉政治,就三緘其口。」
他一生只鑽學問,不問政治。
第二:遠離權力中心。
「不攀附,不站隊,躲進小樓成一統。」
第三:盡量不見人、不社交。
「平生素不喜通聲氣,廣交遊。」
正因為這三點,很多人覺得錢鍾書狂。
錢鍾書說:「人謂我狂,不知我之實狷。」
狷,出自孔子《論語》,
引申為「潔身自好,性情耿直」。
潔身自好、潔身守志,乃錢鍾書一生的行為準則。
正因如此,他才沒留下什麼「重要把柄」。
有人說:錢鍾書怎麼不是右派啊?
楊絳反問道:憑什麼錢鍾書就該是右派?
你把我打成右派,總得有把柄吧,
但錢鍾書的底子確實非常「乾淨」。
沒被打成右派,並不意味著沒挨整。
錢鍾書夫婦最終還是被污衊為「反動學術權威」,
被扇耳光,被剃陰陽頭,
被掛牌子遊街,被眾人批鬥,
被下放幹校勞改,被弄去掃廁所,
女婿王德一也被逼自殺。
有人說錢鍾書攀權附勢,
真要攀權附勢,怎會有此「待遇」?
在刀光劍影的「文革」動蕩中,
我非常佩服錢鍾書的三種活法。
第一:有恃於內,無待於外。
連哲學家李慎之都萬分佩服這一點:
「學部猛鬥牛鬼蛇神,
別的人都被斗得狼狽不堪,
唯獨錢先生卻頂著活無常式的高帽子,
胸前掛著打有大×的大牌子昂首闊步,
從貢院前街走回衚衕宿舍里,
任憑街上的孩子哄鬧取笑,
既不畏縮,也不惶悚。
這隻有『有恃於內,無待於外』的人才能做得到。
我在那時也有過被斗的經驗,
然而卻決沒有這樣的氣度。」
第二:決不出賣任何人。
文革時,知識分子面臨的狀況,
是一個典型的囚徒困境。
你選擇揭發別人,你就有可能脫罪,
別人若不揭發你,他就可能面臨重罰。
所以大家都互相檢舉互相揭發,
一大批專家學者就這樣倒下了。
但錢鍾書總是緊閉牙口,絕不出賣任何人。
顧准有句名言:「我的手上沒有血。」
五六十年代,敢說這話的知識分子,
找不出來幾人,但錢鍾書算一個。
第三:超然於事外。
文革里,錢鍾書夫婦所在單位被連鍋端,
全都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改造」。
大家要麼唉聲嘆氣,要麼放任自流。
唯獨錢鍾書夫婦是個例外,
他倆竟然能夠超然物外,不受干擾,
一如既往地醉心於自己喜歡的事情。
錢鍾書勞動完就看書,寫他的《管錐編》。
楊絳勞動完就看書,翻譯她的《堂吉訶德》。
施武文有句話說得特好:
「他們家對外界紛亂,似乎有種過濾功能,
無論外面多麼動蕩,他們都能不受干擾,
一如既往地醉心於他們想做的事情。」
待文革結束時,
錢鍾書完成了文藝史上著名的《管錐編》,
楊絳完成了《堂吉訶德》最好的中譯本,
這個中譯本,後被鄧小平當作國禮,
送給了西班牙國王和王后。
真是佩服錢鍾書夫婦超然於事外的能力。
還是李慎之說得好:
有恃於內,無待於外。
7
謎案7:錢鍾書的
清高
是精心製造出來的嗎?
大家都知道錢鍾書清高,
尤其是1990年《圍城》熱播之後,
他更是閉門謝客,不見外人。
並由此誕生了那句名言:
「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
何必認識那隻下蛋的母雞呢?」
所以大家更覺得他清高了。
但近十年,有人提出了另一種看法:錢鍾書的清高都是精心製造出來的。
「錢鍾書一生都在演戲,
裝清高、裝隱士、裝君子,
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實際很世故,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這個觀點,贏得了很多點贊。
但真是如此嗎?
我先來講幾件事情。
很多人都不知道,錢鍾書只有學士學歷。
當時留學歐洲,獲得學士學位之後,
只要再吃兩年飯,就可以獲得碩士。
再吃四年飯,就可以獲得博士。
很多留學生就是這樣混到了高學歷。
所以陳寅恪說:「吾留學生中,十之八九,在此所學,蓋惟欺世盜名而已。」
但錢鍾書並沒有這麼做,
他取得牛津學士學位後,
立馬又趕去巴黎大學求學。
他跟陳寅恪一樣,只求學問,不求學歷。
所以,他一輩子都只是學士學歷。
1981年,普林斯頓大學欲授其博士頭銜,
但被錢鍾書拒絕了。
幾年後,哈佛大學寄來通知,
讓其赴美接受博士頭銜,
錢鍾書沒有理睬,
哈佛以為他沒路費,匯來三千美金,
但被錢鍾書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錢鍾書手稿
1991年,全國18家省級電視台,
要聯合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錄》,
錢鍾書為首批36人之一,
每個「受拍名人」會得到一大筆錢。
但這次拍攝被錢鍾書拒絕了。
1996年,無錫欲籌建錢鍾書紀念館,
但被錢鍾書嚴辭拒絕。
同年,錢鍾書被中國文聯授予景泰藍裝金質證章,
當時錢鍾書正纏綿於病榻,
獎章送來後,他一言不發,
只將雙目一閉,表示拒絕。
2000年,享有「名人堂」之譽的中國現代文學館,
欲將錢鍾書納入其中。
但被楊絳拒絕了:「鍾書說過,他不願進中國現代文學館,也不想置身大師之林。」
所以,說錢鍾書沽名釣譽,實在牽強。
有人說:他就是這麼會演啊。
那我只想說一句:能一輩子演成這樣,那也很牛啊。
很多人說錢鍾書很世故。
錢鍾書當然很懂「人情世故」,
看看《圍城》,就知道他多了解人情世故。
但是「了解世故」和「做人世故」是兩回事。
在謎案6,黃永玉講了一個「我不去」故事。
現在,我再說一個易中天講的:
大年初二,一權威人士來錢家拜年,
他居然只開一條門縫,把人家擋在門外:
「謝謝!我很忙!我很忙!謝謝!」
這就是錢鍾書——知世故而不世故。
《菜根譚》里有這樣一句話:
「勢利紛華,不近者為潔,
近之而不染者尤潔;
智械機巧,不知者為高,
知之而不用者尤高。」
然也。
錢鍾書手札
8
謎案8:錢鍾書是不是仗勢打林非?
這是近十年最熱的一個懸案。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1999年12月20日,
《魯迅研究月刊》刊發了一篇文章《林非被打真相》,
這篇文章是針對11月19日《南方周末》刊發的楊絳的文章《從「摻沙子」到「流亡」》。
意在說明楊絳「胡編亂造,毀林非夫婦聲譽」。
楊絳這篇文章到底寫了什麼?
主要寫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房子被「革命群眾」分了。
「文化大革命期間,有一項革命措施,
讓『革命群眾』住進『資產階級權威』家裡去。
據我後來得知,這叫『摻沙子』…… 」
錢鍾書夫婦及女兒錢瑗夫婦原有四間房,
1969年,被林非夫婦分去兩間。
第二件:與林非夫婦發生了打架糾紛。
楊絳說1972年他們從五七幹校回家後,
「摻入了我家的『革命男女』,
還在『繼續革命』,我們忍耐再忍耐。」
但終於有一天,他倆火山爆發了。
「星期日,大家的休沐日。
我家請一個鐘點工小陳來洗衣服。
革命女子也要她洗,並且定要先為她洗。
錢瑗說,小陳是我家約來的。
革命女子對錢瑗說:你不是好人!
隨手就打她一耳光。
我出於母親的本能,立即衝上去還手。
兩個革命男女抓住我的肩膀和衣領,
把我提起來,又摔下,又提起,又摔下。
我給跌摔得暈頭暈腦,自知力弱不勝力。
就捉住嘴邊一個指頭,按入口內,咬一口。
…………
我的身體在革命男女的操縱下,
把木架子上的五根橫棍全撞碎了。
鍾書該是聽到木架倒地才出來的。
他舉起木架子側面的木板,
對革命男子劈頭就打。」
這就是楊絳一文描述的大概情況。
錢鍾書手札
林非看到楊絳這篇文章後很生氣,
便在自家刊物《魯迅研究月刊》上,
刊發了妻子肖鳳寫的《林非被打真相》一文,
以公布「事情的真正的真相」。
這篇文章主要說了兩件事情。
第一:我和林非不是「沙子」。
「1968年春天,我懷孕了。
一位在林非單位里擔任『革委會』主任的文學批評家,
騎著自行車來我家看望,
我們竟騰不出一席之地招待他坐下。
看著我們如此窘迫的處境,
他就動了惻隱之心。
因此決定分配兩間住房讓我們搬家。」
第二:真正被打的是我和林非。
「我剛從郊區農村返京,
請余嫂替我洗洗從農村帶回來的衣服,
因為幾天之後還得帶著兒子下鄉,
時間很緊張,讓余嫂趕快洗起來。
可是咬人者故意抬杠,堅持要余嫂先給她洗,
她的時間比我充裕得多了,
為什麼要如此著急,於是就爭論起來了。
在雙方的情緒都很激動的口角中,
她忽然伸出雙臂要抓住我的臉龐,
用雙手緊緊抓住我右手的食指,
飛快地塞進嘴裡狠命咬了一口。
…………
我疼痛得大叫起來,
林非從房間里奔了出來,想要解救我。
咬人者的丈夫也從他的房間里奔了出來,
雙手舉起一根大木棒,
朝著林非就殘忍地掄了下來。」
這就是肖鳳一文描述的大概情況。
接著,林非又發表了一系列文章進行說明,
在《黃河》上發表了《必要的澄清和說明》,
在《散文百家》上發表了《我被錢鍾書毆打的前後經過》,
在《書屋》上發表了《致書屋編輯部的一封信》。
這些文章旨在證明楊絳「胡說八道」,
而真正受害的是我「林非和肖鳳」。
這些文章發表後,被多家報刊轉載,
在全國引起極大反響,
很多人感嘆:
「沒想到錢鍾書夫婦竟這樣刻薄。」
「沒想到錢鍾書夫婦竟這麼偽善。」
錢鍾書書信
這個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只有當事雙方才知道。
在這裡我只說幾個小疑問。
第一:這個事情是楊絳挑起的嗎?
林非夫婦撰寫的多篇文章,
都是針對楊絳《從「摻沙子」到「流亡」》一文,
以至於很多人認為這件事是楊絳挑起的。
真是如此嗎。
其實一查就知道,在楊絳寫此文之前,
林非夫婦已然在書及雜誌上發表了兩篇文章。
一篇是肖鳳寫的《回眸·林非被打》,
一篇是林非寫的《小災小難》。
我們來看看《小災小難》是怎麼寫的:
「他的女婿被學校里定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516分子』,
他就整天咒罵這正倒霉的小輩。
駙馬爺覺得走投無路,
竟剛烈地懸在樹上自殺了。
…………
這事情的前前後後,我們都看在眼裡,
卻從來不敢流露自己的想法,
更不敢去議論和打擾。
可是他的態度卻大大地改變了,
當我們經過他的門口時,
他竟一絲不掛地坐著,
還念念有詞,罵罵咧咧。
有一天早晨,他竟掄起棍棒,
直往我妻子的頭頂揮去。」
讀林非這篇文章,我有三個疑問。
第一:林非說錢鍾書女婿,是不堪錢鍾書咒罵而上吊自殺的。
其實一查錢鍾書履歷和檔案就知道,
錢鍾書1969年就被下放到了河南五七幹校,
直到1972年3月才返回北京。
而王德一自殺的時間是1970年,
說他不堪錢鍾書整天咒罵而自殺,顯然無法成立。
第二:錢鍾書是精神病人嗎?
「他竟一絲不掛地坐著,還念念有詞,罵罵咧咧。」
說得錢鍾書就像精神病人一樣,
我怎麼看怎麼覺得荒唐。
第三:事情的起因有點自相矛盾。
「有一天早晨,他竟掄起棍棒,
直往我妻子的頭頂揮去。」
這句描寫,更顯得錢鍾書神叨叨了。
但這個「錢鍾書莫名其妙就打人」,
與後來解釋的「洗衣事件打人」是不是有點自相矛盾呢?
或許正因如此,
楊絳才寫了《從「摻沙子」到「流亡」》一文。
她說:「被逼而寫的文章。」
錢鍾書究竟打人沒?
毫無疑問,是打了。
但是不是莫名其妙打人以及所謂仗勢欺人,
我覺得值得商榷。
很多人不知道,「打架糾紛」的最終結果是:
錢鍾書一家搬離了這套房子,
住進了女兒所在北師大的一間學生宿舍。
9
謎案9:錢鍾書到底配不配稱大師?
很多人覺得錢鍾書不配稱大師。
因為錢鍾書是有學問,但沒有創見,所以不能稱為大師。
王朔:錢鍾書是個「立體書櫥」,只會背死書。
老俠:錢鍾書是有學問,但既沒有思想也沒有方法上的獨創。
蘇小和:錢鍾書不能算思想家,因為他沒建立思想體系。
錢鍾書真的沒有思想嗎?
你知道哈佛大學出版社是怎樣評價《管錐編》的嗎?
它說「
《管錐編》著作體例古今未有」:
「這是本世紀關於古代中國問題的,
最有洞察力和最包羅萬象的著作,
是研究中西古典文學的巔峰之作。」
世界最著名的英語出版商企鵝出版集團,
其「企鵝經典」文庫,
在2000年之前只收入了兩個中國作家的書。
一個是魯迅,另一個就是錢鍾書。
顯然,錢鍾書並非沒有思想。
那錢鍾書為何容易被人視為「沒有創見」呢?
這和錢鍾書的治學方法有關,
因為他根本不屑於像其他人一樣創建體系:
「許多嚴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學系統,
都經不起時間的推排銷蝕,
在整體上都垮塌了,
但是他們的一些個別見解,
還為後世所採取而未失去時效。
好比龐大的建築物已遭破壞,
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
而構成它的一些木石磚瓦仍不失為可資利用的好材料。
整個理論系統剩下來的有價值東西只是一些片段思想。」
所以錢鍾書並不想建立什麼思想體系,
而只想留下一些有價值的精妙見解。
這些見解並不是雜亂無章的,
都服務於一個「特定問題」,
即求證「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
為了求證與解決這個「特定問題」,
錢鍾書不僅打通了古今,
也打通了中西與打通了西西,
用文藝評論的方式給出了分析與答案。
與錢鍾書類似的還有著名文學理論家哈利·萊文。
萊文是哈佛大學教比較文學的頂級教授。
記者朱虹在《兩位文化巨人的相會》中寫道:
上世紀80年代,萊文赴華講學,
訪問了錢鍾書,告別出來後,
萊文教授坐在車裡一路悶悶的,
快到賓館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我自慚形穢!」
我問:「為什麼?」
他說:「我所知道的一切,他都在行。可是他還有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我一無所知!」
他那口氣,透著無限的遺憾。
很多人覺得錢鍾書不是思想家,
但他自有他的粉絲和知音。
學者賀衛方有句話說得妙:「有人認為錢鍾書先生不是思想家,那不過是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這樣類型的思想家而已。」
10
謎案10:錢鍾書晚年為何沒有大作品?
蔡康永寫張愛玲時,
有段話說得很有意思:
「拿所有三十年代作家來,
放在張愛玲的身邊,立刻分曉:
白話文有白話文的土,
文藝腔有文藝腔的土
左派左派土、右派右派土,
一個一個不是青筋暴露、就是灰頭土臉。
唯一不土的是錢鍾書,
可他寫一寫又不寫了。」
其實,錢鍾書不是不寫了,
《圍城》出版後,他並不滿意。
他在1980版《圍城》「重印前記」寫道:
「我寫完《圍城》,就對它很不滿意。」
於是,他決定再寫一本小說。
「我抽空又寫長篇小說,命名《百合心》。
大約已寫成了兩萬字。
一九四九年夏天,全家從上海遷居北京,
手忙腳亂中,把草稿扔到不知哪裡去了。」
錢鍾書後來想重寫時,
不料反右、文革等動蕩發生了。
待一切結束時,以前的構思卻早已遺忘:
「事隔三十餘年,我也記不清楚當時腹稿里的人物和情節。」
這部《百合心》就這樣胎死腹中了。
「假如《百合心》寫得成,它會比《圍城》好一點。」錢老說。
真是一個天大的遺憾。
錢鍾書想寫的並不只是《百合心》。
1978年,他在給鄭朝宗的信中說:
「假我年壽,尚思續論《全唐文》《少陵》《昌黎》《莊子》等十種。」
最驚人的是他想寫另一部「管錐編」,
現存的《管錐編》,
是聯繫世界文學來商討與映照中國經典準則。
另一部「管錐編」,
是用英文寫一部評述西方文學的論著,
是對照中國文學來商討與映照西方經典準則。
這部大書,先是被動蕩耽擱了。
動蕩結束後,因為愛惜自己的作品,
他又花費數年修改了《管錐編》《談藝錄》。
八九十年代,錢鍾書被媒體炒得大熱,
於是國內外朋友、學者
常來信求教與問候,
錢鍾書被迫不得不回信答覆。
楊絳說:「他晚年平均一天要回三封信。」
錢鍾書感嘆:「我幾乎成了寫信的動物。」
寫作計劃,就因這些原因而擱淺了。
這於他,是一聲嘆息。
而於中國文學史,卻是一個大遺憾。
1998年12月19日,錢鍾書撒手西去。
他死後,著名學者余英時這樣寫道:
「默存先生是中國古典文化在20世紀最高的結晶之一,
他的逝世象徵了中國古典文化和20世紀同時終結。」
錢鍾書並非完人,但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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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顧問 | 重慶沁山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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