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終集,兄弟懸疑的背後
「白」和「夜」是這部劇的文眼,而劇集最吸引人的,也是這種雙胞胎兄弟互換身份的懸疑。
終集前,參加了由優酷舉辦的《白夜追兇》深度媒體溝通會。會上大家是一起看完最終集的。屏幕上,突然被最後潘粵明那個極魔性的笑,震撼到了。鏡頭慢慢推近,他緩緩前傾,烙有刀疤的臉在黑暗的燼餘中呈現出一半的光明。笑啟,雷雨聲落,然後整個劇情進入決裂般的閃回。僅這一幕,就讓我突然在這個大熱國產刑偵劇的結尾看出一股野心般的東西。這部由優酷推出的超級劇集,它播出後的口碑和熱度,於片方和平台,似都達到一種驚喜。隨著它的終集,也讓觀眾不由期待國產推理劇、罪案劇的未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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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破案網劇《白夜追兇》(以下簡稱《白夜》)以黑馬般的口碑成為不折不扣的熱門劇,「趕超美劇」「良心之作」「炸裂演技」??觀眾不吝溢美。故事講述一對孿生兄弟,哥哥關宏峰是警隊的前支隊長,辦案經驗豐富,破案率超高。弟弟關宏宇因一起滅門案變成通緝犯,藏身哥哥家中。因為哥哥有黑暗恐懼症,兩人用白天夜晚替換身份的方式,藉助哥哥重回警隊當顧問的契機,尋找弟弟被冤真相。在這條主線下,電視劇又有平均每三集一個案子的支線,並行交織,引得人追索下去。
《白夜追兇》劇照
該劇導演王偉是一個1988年出生的初中輟學青年,編劇指紋雖在國內懸疑圈浸潤日久,但《白夜》也是他第一部編劇作品。主演構成也不是超級大咖,劇本身也不是什麼IP。題材上,無論是懸疑還是罪案,在國產劇領域都不是首次嘗試。為什麼這樣一部劇,它就火了呢?
東北小城青年
在這部劇之前,導演王偉的獨立作品只有一部不太火的網劇《乙方甲方》,另外還拍過100多集普法欄目劇。他的成長和職業經歷,是一部頗有意思的東北小城青年逆襲史,也代表著目前網劇領域,一種較為特別的導演類型。
《乙方甲方》海報
王偉中學時期沉迷於網路遊戲。2004年,16歲的他退了學。輟學後決定學一門技藝,於是報了一個班,學「後期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有剪輯特效的軟體」。2005年,他去了哈爾濱一家婚慶公司,在一條又一條別人的婚禮錄像中,繼續自己的「剪輯練習」。
在整個對王偉的採訪過程中,都充斥了一種「我跟誰誰關係比較好,特別聊得來」這種總結概括。他說自己跟父母的關係特別好,家裡的親戚也特別喜歡他。「脾氣、性格挺好,是個懂事的孩子」,他這樣總結。在強大的東北嘮嗑基因的影響下,王偉到一個單位或遇到一個看得順眼的人,就跟別人聊得水乳交融。我們如今把他輟學的這段經歷如實記錄出來,並不是鼓吹所有的成功之路都必須通過一場輟學來完成。每個人選擇的人生道路都是不同的。某種道路,也並不適應全部個體。王偉在採訪中說他在哈爾濱那家婚慶公司工作時,光擦地就擦了兩個月。也正是這樣的經歷,王偉說他現在「對弱者會有一種天生的同情」。
2007年,王偉離開了婚慶公司,隻身來到北京闖蕩。經歷了「住地下室、找不到工作」的典型北漂生涯,又見識了有錢人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就是「外來的小石子給別人鋪路,跟他們比沒希望了」。一年後,這個心理受到挫折的年輕人回了長春。有一天,他在「糾客」網上看見了五百的作品《賤男日記》,覺得「哎呀媽呀這哥們兒拍得好,有點類似現在網路大電影的感覺」。他找到五百表白了自己的欣賞。但那時五百公司不缺人,只有不帶工資的實習崗位。迫於生計,王偉沒去投奔他,可聯繫一直沒斷。直到2010年初,他正式加入五百的公司,那時叫「嘎雅映畫」。
《白夜追兇》導演王偉
2011年有一個拍攝普法欄目劇的活兒,能掙錢,但五百不想做,王偉接下了。如今想,他覺得這一系列劇幫他日後執導《白夜追兇》積累了刑偵劇拍攝經驗。
王偉拍欄目劇這段時間,五百一直在搞原創,他的一部短片《電影!電影!》在優酷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優酷的「新導演扶持計劃」找到了五百,給他投資15萬元拍了一部新短片《剎車》,張譯主演。這個片子又得了獎,並受到陸川的賞識,於是有了之後的《脫軌時代》。在這部作品裡,五百團隊首次和潘粵明進行了合作。
《脫軌時代》拍完,王偉和五百就正式從長春來了北京。當時,他們把器材等「家業」都留給了公司剩下的小朋友,說:「我們先走一步啦,等到站穩腳跟後就都把你們招過來。」《心理罪第一季》拍完後,這些「小朋友」也都來京了。
2014年,五百執導了網劇《心理罪第一季》。在這部作品裡,王偉是B組導演,拍邰偉(就是《白夜》中周巡的扮演者王瀧正)的戲比較多。《心理罪》本身也是一部破案懸疑劇,有破案天賦的心理系學生方木,通過對罪犯「心理畫像」的方式,迅速破案、捕捉兇手。這部劇是根據在網路上已擁有大量「粉絲」的雷米原創作品改編的,和《白夜追兇》的編劇指紋一樣,雷米也是能接觸到大量真實案例的作者。《心理罪第一季》2015年播出後,反響也不錯,可以說具備了懸疑劇成功的諸多因素。但為什麼就沒有《白夜追兇》這麼火?
王偉認為《白夜》中孿生兄弟的這種設置比較「討巧」,而且《白夜》是雙線敘事,《心理罪》相對而言比較單線,「主角的命運和觀眾的聯繫不像《白夜》那麼大」——觀眾追《白夜》,除了好奇每個案子的兇手是誰,也會為兄弟倆會不會穿幫而擔憂,也想弄清關宏宇被冤枉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韓彬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等等。
《白夜追兇》劇照
不管怎樣,《心理罪第一季》的鍛煉為王偉拍《白夜追兇》奠定了基礎。王偉執導的第一部網劇是情景喜劇《乙方甲方》,那是優酷青年導演扶持計劃的作品,當時優酷和王偉對接的是監製袁玉梅。彼時優酷和土豆剛剛合併,袁玉梅也是剛到了這樣一個新的工作崗位。在做這個項目的過程中,兩個人合作較為融洽。袁玉梅一直希望王偉快速成長,有意為他提供一些機會。袁玉梅將《白夜追兇》的本子交到他手上,頂著一定的壓力,讓一個沒有獨立執導經驗的年輕人去試這樣一部劇。
王偉的很多知識都是從「人」身上學。這也是為什麼他描述自己的經歷時,總是以一個又一個「人」作為單元。他自己分析,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他觀察人的能力特別敏銳,容易抓住一個人的特點。
《白夜追兇》中,最精彩的是一人分飾兩角的那種分裂和傳神。王偉說,在現場時,他和潘粵明的溝通非常順暢簡單。「太弟弟了,或太哥哥了;偏弟弟一點;偏哥哥一點。我們經常這樣溝通。」王偉說,「其實就是兩個人物。一個人物演完了,去換妝,再上來演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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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脫軌時代》,潘粵明就和五百合作過,那時王偉就覺得他戲好。後來他看潘粵明在《唐人街探案》中演的變態父親的角色,就覺得有《白夜》中哥哥身上那種感覺;而在《跨界歌王》中青春活潑的表現,又有弟弟的影子。「他演兄弟倆的潛力我在直觀上能看到。」王偉說。
過早地進入社會,使王偉在實際生活中積累了豐富的社會經驗。這些經驗運用到劇中,會變成某些接地氣的細節。劇中諸如稱體重、誰胖了誰就做俯卧撐、在屋裡戴手套防止遺留指紋等,都是王偉後來加的。在採訪中言談有股東北式幽默的王偉,劇里很多搞笑情節也出自他手。比如高亞楠把兄弟倆認錯那一段,就是他在片場「純現編的」。
懸疑+兄弟情
編劇指紋在《白夜追兇》之前寫過一部小說,《刀鋒上的救贖》。《白夜追兇》的「兄弟情」在《刀鋒上的救贖》已初見端倪。雖然後來劇本已是重新創作,和小說沒有太多關係,但小說中的趙馨誠和韓彬,某種程度上也非常像一個事物的兩面,他們酷似又迥異,相互依賴又相互撕扯,這似乎是《白夜追兇》讓人著迷的雙胞胎形象的溯源。
《白夜追兇》劇照
《白夜追兇》有著「硬漢派推理」的明顯特色,女性角色多為輔助男性角色或充當線索,本身的形象大多不夠豐滿。周舒桐的存在是為了映襯關宏峰的智慧,而關宏宇邂逅的一眾女人,像是對他自身魅力值的一個說明。包括之前遇難的女警伍玲玲,也只是關宏峰「黑暗恐懼症」的一個導火索。王偉說現在他也檢討過這一點,女性角色是不是能做得更「亮」一點,「當時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這個事兒,滿腦子就是他們兄弟倆、如何處理他們兄弟倆的關係」。
《白夜追兇》劇照
王偉在採訪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也是他津津樂道的、充滿細節感的兄弟情。重視兄弟情的王偉,自己在職業生涯中得益於此種性格,也體現在了《白夜追兇》的拍攝中。攝影師和燈光師,包括演員,很多都是他合作多年的人。他跟師傅五百亦師亦友的感情已經深厚到「不聊了,聊都矯情」。王偉說,倆人在友情蜜月期的時候,五百天天送他回家,在他們家樓下至少聊半個小時再走。《白夜追兇》的攝影師劉英劍也是王偉在《心理罪第一季》B組時的攝影師,是那種「在路上折騰兩天,來了只干一天的活兒也願意」的交情。「劉英劍來長春時我們都睡一張床,一條被子睡了兩年。」王偉說。
與編劇指紋作為資深懸疑迷不同,王偉「從來不看懸疑或推理的小說」。在採訪中他反覆說自己並不是那種對某類題材或某種調調特別有情懷的導演,不能說自己對於拍什麼樣的作品有著某種「夢」,他更迷醉的,是那種兄弟們聚在一起做事、擰成一股繩成就大事的感覺。
「可能我們不幹影視行業,幹個餐飲連鎖也行。」王偉說。
一部非典型網劇
——專訪《白夜追兇》導演王偉
三聯生活周刊:很多人感覺《白夜追兇》爆火,冒出來這樣一個之前大家都不知道的導演。你覺得你這次的成功,意外嗎?
王偉:這些年,我每一步都是半個台階半個台階上的,特別穩,沒有任何跨越。包括我當時拍《乙方甲方》也是我自己寫本自己導演。很多人現在會覺得《白夜追兇》火了,突然出來這麼一個1988年的導演,但其實我自己知道,不是突然冒出來。
三聯生活周刊:《白夜追兇》里有一些比較搞笑的情節,你覺得和懸疑劇的基調違和嗎?
王偉:我生活中也喜歡開玩笑。《白夜》的畫面已經略偏暗了,再沒點笑的東西調節,這故事看著就會很壓抑。
《白夜追兇》劇照
三聯生活周刊:你個人很偏愛懸疑題材?
王偉:沒有,我對題材沒啥自己的情懷限制。我不是那種從小有夢想、上電影學院然後學了很多理論知識,對於某個大師特別有什麼崇敬情懷,立志以後要做出什麼片子的人。我就是從一個做剪輯的人,陰差陽錯就當了導演了。我沒有說特別喜歡什麼題材,或許稍偏愛些的就是歷史題材。
三聯生活周刊:你也不是一直有導演夢的那種人?
王偉:我當時對自己的規劃不是一個導演。說白了,我們聚在一起,是想對這個行業做一些貢獻,就別白活。「弧光聯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計劃的。那時我們想成立一個影視行業烏托邦,兄弟們生活在一起,奮鬥在一起,還說不論誰先發達了就幫助兄弟幾個。中國的影視行業太過關注一些國外的東西,弧光聯盟其實試圖改變這一點。現在我們弧光聯盟也已經有20多人了,從導演、編劇到攝影、剪輯,基本上行業各環節的人都湊齊了。
三聯生活周刊:你是初中輟學,也非正統科班出身,在行業內接觸到其他科班專業或名校畢業的同行,內心某種時候會覺得自卑嗎?
王偉:每個人的人生經歷給人帶來不一樣的東西。我雖然沒有經歷過上學那一階段,但我經歷的別的東西是那些學生沒有的,這個沒什麼可後悔。我對任何人都是不卑不亢的。歷史上有些武將,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他們是英雄,甚至比那個時代的皇帝後來更有名。為什麼我不崇拜人,也是這個原因。我剛認識五百的時候,他還沒現在這麼牛,是行業新人。但是我為什麼覺得他行,因為我就是那種人,比如說現在誰誰誰很牛很強,我也不會就跟風地認為他們很厲害。
三聯生活周刊:《白夜追兇》中女性角色刻畫得不是非常深刻,對於女性戲的把握你沒有那麼擅長是嗎?
王偉:不是拍不好,是沒下那麼大功夫,我腦子裡天天想的都是這哥倆的事,我在拍戲現場就是這樣。加戲也是為了這種感覺的東西。後來我也在檢討,其實女性角色也可以再做亮一點,但是這故事的底子就不在女性。編劇指紋也是對這方面比較執著的一個人。
三聯生活周刊:跟潘粵明探討劇本時,你們如何討論雙胞胎兄弟的演繹方式?
王偉:《白夜》的這種雙胞胎演繹其實挺難的,它不是單純意義上演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如果這樣的話就太好演了,一個偏這邊,一個偏那邊就完了。首先從服裝上就根本區別不了,他們得穿一樣的衣服;想從戲上區別也區別不了,因為弟弟假冒哥哥,區別太大就會被認出。所以潘老師演繹的那個點其實挺細微的,挺難拿捏。我跟他說你看到周巡的時候,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得按照哥哥演。潘老師本來是想演出一點差別,我說不能,因為你一旦演出區別了,周巡沒發現那他就太傻了,周巡這個人物就立不住了。所以只要周巡盯著你的時候,你就得按照哥哥演,可當周巡一轉身,看不見你了,你就可以長呼一口氣或者眼神一瞟。
三聯生活周刊:你們拍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裡有沒有設定一個城市原型?
王偉:沒有,中國沒有一個城市治安像津港這麼差的。我們本來想在天津拍,離北京近。後來北京場景拍完了,那時候是12月份,要在天津拍就太冷了,還有下雨的戲,於是就決定去南方。戲大部分都是在東莞拍的。北京拍了20多天,都是在棚里,所有家的場景都是在北京拍的,因為裡面有好多血,實景肯定拍不了。
三聯生活周刊:這個劇拍了多久?
王偉:4個月。要是再有1個月還能拍得更好,沒辦法,成本限制。我們每天工作至少12小時。
三聯生活周刊:夜戲多嗎?
王偉:多,本身故事當中就是日戲夜戲各一半,再加上我們好多白天的戲都是晚上拍的,所以夜戲量比日戲量還大,都經常熬夜。公安局室內的場景,當時這個場景正在裝修,工人也是要在年前裝修完,我們也是得年前就拍完。但他們工作現場的噪音特別大,沒有辦法,後來我們就談了一個條件:我們晚上拍戲,他們白天幹活。後來所有的日戲都是晚上拍,拿燈打的。
三聯生活周刊:劇中有沒有哪一對人物的關係投射了你個人的經歷?
王偉:沒有。其實我不喜歡在故事中投射自己的東西。我覺得導演在創作過程中強加你個人的觀點和思想,從某些角度來講有點自私。我並不是想靠這個東西去表達什麼,但是至少有一點是我們保證的,就是不能給大家產生負能量,說白了,不能讓它是個精神垃圾。作為一個影視工作者,揭露一些黑幕是可以的;可以批判,但不能弘揚。我這個故事在過審的時候,別人也問我如何把握「度」。我說警察周巡如果他一心想破案救人,他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招數,是可以的,沒問題,因為他的根上想的是破案救人。
三聯生活周刊:你跟演周巡的王瀧正也關係很好?
王偉:特別好。而且我跟瀧正之間,我倆真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是非常淡的。彼此心裡都知道,但我倆平時從來不膩歪。我跟攝影師劉英劍沒事還要視頻一下,跟瀧正私下裡不會多溝通,但是我有什麼事可能會跟他女朋友說,他女朋友再傳達給他。感覺很微妙,不一樣。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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