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靈台小說部落王二祥看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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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春,喬朵朵因為不小心懷了小孩而被迫嫁人。
2002年秋,小姜去福建尋找喬朵朵的第四天,王二祥給小姜打個電話。小姜說他還在路上,但已經在福建境內。小姜說天空碧藍,白雲很近人,估摸著爬上小山頭就能抓把雲彩下來。王二祥知道小姜溫和的口氣之下埋藏著很剛性的東西,所以特別擔心。他不單擔心小姜,也擔心喬朵朵和泉州瓷磚商,怕小姜一個不冷靜出事。
但從這天起,小姜的手機就停機了,後來王二祥每天都打,一直停機,持續到後來,直接變成了空號。
王二祥一個人住著屋子頓覺空闊,空落落很不是味。書店裡另有小伙叫王二祥搬出去合租,王二祥不去;也有人想搬進來和王二祥合租,王二祥不允。他總覺得小姜會回來,如果自己走了或者另尋別人住這裡,房租上是松活了點,可自己心裡過不去。
可過去過不去也得過去。進入深冬之後,這間在春夏季節始終濕漠漠的房子變得乾冷異常,沒有暖氣,也沒有爐子,王二祥睡下的時候上下牙床自發地快節奏勻速咬合,發出「噹噹」的聲響,等這種聲音停止的時候,王二祥已經進入了夢鄉。那段時間的夢堅守了單一的主題,王二祥赤身裸體走在皚皚雪原之上,尋找衣服和火,然後撞見一撥一撥身著獸皮的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他害臊卻無法迴避,只能看著別人來去。有天晚上他夢見書店裡的小蘇——小蘇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在睡夢裡小蘇向他不斷調情,在緊張的擁抱和摩挲之後,王二祥驚醒過來,他的身上來了點事。王二祥覺得自己虛弱到在睡夢裡都被弱女子欺負,他對蘭州的生活越來越厭倦。
2003年年初,王二祥還是搬了出去。搬出去不單是因為冷,還因為房東要加錢,談不攏,王二祥就騰了出去。小姜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除了吉他和幾件舊衣裳,還有《黃金時代》、《元雜劇集錦》、《萊蒙托夫詩選》、《論語》等幾本書,王二祥全部帶走。臨走時候,他給房東說小姜要是回來的話請房東給書店或者王旭東打個電話。
新租的房子在安寧區費家營更西邊的崔家莊。跟另兩個小伙一起合租。剛搬進去的時候,廚房裡掛著一條子豬肉,不知道擱了多久,每隔五分鐘就滴一點子豬油。王二祥拽下來扔掉,在路邊吐得一塌糊塗。崔家莊太偏僻,距離張掖路很遠。每天早上六點半王二祥追301跑西站,輾轉到張掖路,再以狼狗追猹的速度跑去書店,到了書店基本快虛脫了。這樣堅持到夏季,王二祥終於得以解脫。
王二祥他爸在房頂補漏的時候摔下了房頂,磕壞膝蓋,走不得路,收不了莊稼。眼看著滿塬的麥子飽滿得噼啪作響,他爸叫王二祥趕緊回來,再不回來麥粒全倒地里了。王二祥心裡舒口氣,自己丟了蘭州但不好意思回去,他爸叫他算是有了台階下,他叫了他哥王旭東,兩人一起回家了。王二祥帶走了所有東西,因為小姜,也因為冬天的那個冷透的屋子,也因為崔家莊那一條滴油的豬肉,他覺得蘭州是個傷心之地,此生再也不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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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完麥子,王旭東回蘭州的前夜,他爸把倆兒子叫到床前說了幾句話。他爸先說王二祥該考慮下重新高考的事情。他爸老謀深算:外面的工是好打的嗎?真以為錢鋪地上就待彎腰?吃點苦也不錯,不然這娃犟得收不住,三條驢拉不回來,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嘛,就這意思。前些年王家莊有個年輕人,比王二祥大三歲,高考過後說讀書太苦,興緻盎然去新疆摘棉花,摘回來之後人都黑瘦成了一串子骨頭,又念書,一口氣考上了陝西師大。他爸想著王二祥要是不糊塗,也該回頭了。他爸說有時回頭不是丟臉,是進步。但王二祥說他幹啥都不願上學了。他爸挺失落,說自己和王二祥他媽都不識字,最大的願望就是兒子念書成人,去外面做事;王旭東念成了,王二祥沒成,就成了他爸媽的袷砢。王二祥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為啥非得念書?他爸反問:你是哪行的狀元?賣書的還是拉牛肉麵的?朱家溝有個拉牛肉麵的在國務院某部都拉出名了,你能拉啥出來?人家上次回來鎮長都派車接送哩。王二祥就拉上了臉。他爸寄希望給王旭東,使個眼色叫說說。王旭東說,他看著王二祥勤快,心眼好,也不一定要去念什麼書,既然不喜歡就別念了,做點別的也不錯。他爸眼神黯淡下來,陰鬱地說你們都長大了,以後自己的事情做好,有什麼事跟家裡多商量點,什麼事想好了做,別圖一時之快,耽誤自己。王二祥眼瞅著他爸越來越白的鬢髮,為自己這會的犟嘴有點內疚,覺得他爸並不像自己所想得那種愛虛榮、愛賣派的樣子,在他爸的心裡,只是希望兒子們比父輩過得更好,這不是天下父母最樸素的人生願望嗎?而多年來自己居然一直在抵觸。心裡自責上了。
王二祥他爸第二天又勸說王二祥去學木匠。跟誰學?王德勝。王德勝現在已經開了木具廠,裡面收了十來個師傅,做些床櫃桌椅。這些木具時髦結實,價格公道,不但經營本縣,也遠銷到別縣甚至陝西邊境的個別縣城。其實,王二祥在外面的日子怎麼樣自己最清楚,既受罪又賺不了幾個錢,要說當個木匠也不錯,但王二祥還是不願意。一是因為自己不喜歡木頭活;二是因為要拜王德勝為師,拜別人跟拜王德勝不一樣,就因為王德勝從社火大老爺的神壇走向了木頭塊塊,王二祥才堅決不學木匠。
2003年下半年,王二祥出門已經太遲,就一直呆家裡,幫助他爸收割莊稼。
2004年年過後,王二祥去了西安;2005年去了新疆,在烏魯木齊八個月,在庫爾勒五個月。2006年春回到鎮上開起了熟肉店。
那年看著店牌徐徐升起,王二祥一陣感慨:當年他和小姜互勸回家,自己是跑了幾圈又蹇回到了原點,小姜呢?五年多時間沒一丁點消息。王二祥打電話給曾經的房東、陸柏森和一些熟人,但大傢伙都不知道。尤其是房東,聽王二祥問起時候說:姜韜?姜韜是誰?啊,你是……誰誰誰……王二祥?不好意思,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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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年底,王二祥因一把吉他而略感憂傷地講起了小姜。捎帶著把自己也講了一遍。姜蒙唏噓不已。
姜蒙說:這事情或許另有隱情呢……
王二祥把吉他挎上,「噔噔」兩彈,大聲開唱: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王二祥說:有朝一日,我要找到小姜把這事情問清楚。姜蒙說:電視劇上一般這樣演:姜韜找到喬朵朵,兩人一對證,老喬的陰謀就敗露了;小姜跟泉州這瓷磚販一商量,談不妥,就乘著一個月圓之夜,帶上小喬,兩人夜奔一千里,到西南種茶樹去了。
王二祥說:你又編上了,我可是認真的。姜蒙說:我也是認真的。王二祥說:今個我算是明白了。姜蒙說:我要是跟人跑了,你會不會千里奔襲來找我?王二祥說:會啊,我帶你夜奔。姜蒙說:如果你這句是編的,說明你還沒明白。又說:一輩子夜奔一回算是沒白活。
2008年農曆一月,下了兩天大雪,接著是寒風怒號的陰天,據說邊遠鄉鎮有群眾的住房被壓塌,牲畜凍死凍傷很多。每條大路,都蓋上了厚厚的雪,這會的雪一點都不解凍,初時車還能走,待雪被車軲轆壓瓷實之後滑不留腳,行車愈難。縣上送生肉的車不發,王二祥店裡東西賣的一乾二淨。鎮上的四家熟肉店被掏空之後,熟肉空前走俏。這時候結婚的人多,無肉不成宴,辦酒席的飯店沒轍了,但肉哪裡都搞不到。王二祥覺得這是個機會,就開了三輪車去縣上取肉。因為路滑,平時一小時的路走了四個小時。到了縣城老梁肉鋪,才知道老梁從西安訂來的肉還沒到,此前老梁說肉都分好了,只要你小子能把車開來,給你裝個滿滿當當!見此情景,王二祥很不爽:這麼個路數我把命別褲腰上出來,你還給我下套!老梁大嘴裂開露出一嘴巴七上八下的黑牙笑笑,給王二祥肩膀來了一拳:三小時內保准到,不到你把我的頭當豬頭燉了去!從下午一點等到了五點,肉還是沒到。老梁請王二祥吃碗羊肉泡,為表歉意,要了雙份肉,王二祥心裡雖然著急,但既然來了也不能空著回去,只好忍著一肚子氣。到了七點多,肉車從麻忽忽的夜幕里緩緩駛來,總算等住了。等王二祥的三輪車裝滿,已經八點整。老梁說要不住一宿?這會這天……王二祥說:梁叔你忙,我回去還有事哩。老梁說:一滴精蟲十滴血,你娃房裡藏著美嬌娘,可不能捨生忘死啊。王二祥笑著作別,開出四分之一路程,才想到今個一急忘給姜蒙打電話,掏出手機一看,已經沒電關機。王二祥自言自語一聲「操」,把車子開得稍快了點。不多時,天空又飄起了雪。三輪車是個獨眼龍,只有左邊燈亮,就在這束單眼光的指引下車子忐忑前行。車行一半,三輪車「咔噠」一聲不動了,王二祥下車搗鼓了幾下,還是不動,王二祥把車軲轆踢了一腳,迎著無垠的白亮亮的雪原大吼一聲:我×你先人咧……
晚十一點半,王二祥的破三輪「嘟嘟噠噠」嘁吭抵達的時候,不出王二祥所料,姜蒙果然在店門口等她。姜蒙幾乎凍成一塊雪人,劉海、眉毛上都結上了細冰渣。王二祥把車停下,騰得跳下地,還沒開口,姜蒙先跑過去朝他大吼一聲:王二祥,你混蛋!眼睛紅紅的,喘著點氣,一臉委屈。王二祥把他擁住,親姜蒙的嘴巴,姜蒙的臉很涼,嘴巴也很涼。
姜蒙在路邊等王二祥到十一點,學校早鎖門了。當夜姜蒙沒有回學校去,宿王二祥這裡,王二祥把爐火添旺,兩人圍爐邊。王二祥說你咋不在屋子裡面等,外面太冷了。姜蒙說王二祥在房裡洗剝豬頭,她看見豬眼黯淡絕望地半睜著,就覺得豬的冤魂在控訴王二祥,她一個人不敢在這裡待。在路邊,她持續幾個小時一直朝遠處張望,就是為了看見王二祥的單眼燈從遠處駛來。
姜蒙說腳又癢又麻,脫了鞋子,腳板冰涼。王二祥說怕是凍壞了,姜蒙坐床邊,王二祥把她的腳揣懷裡暖,姜蒙說:二祥,你對我真好。王二祥給姜蒙把腳搓洗完,把姜蒙塞被子里躺好。關燈,上床。王二祥睡下不敢動彈,怕碰著姜蒙。姜蒙說:你緊張什麼,我又不非禮你。然後王二祥聽見姜蒙坐起來悉悉索索地脫衣聲,這個聲音延續了幾十秒。王二祥強烈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的焦渴,覺得很可恥。
(未完待續,下期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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