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一所中專也敢叫「大學」
[升級版的信陽師範學校——信陽職業技術學院]
36年過去了,我的「大學」已經被歷史拋棄,曾經的信陽師範學校已被「信陽職業技術學院」所取代。
但每每回想起那時的人和事,心頭仍一片溫馨。
錢這東西
經歷了1980年那個黑色的七月之後,卻發現自己的人生目標一下子變得紊亂起來了。在縣城讀了兩個重點高中後,卻被一張來自河南省信陽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把曾經的夢想擊得粉碎……
儘管如此,在當時這仍是件喜事,考上學了,就意味著今後再不用做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里刨食的農村人了,搖身一變就成了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吃一輩子皇糧的公家人了,這就叫「跳農門」。那是件和「鯉魚跳龍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心中的龍門遠比這要金碧輝煌,可是,卻在那一刻失之交臂。
跳農門也好,跳龍門也罷,這在鄉親們眼裡並無本質的區別,都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所以親朋好友們湊份子聚到一起熱熱鬧鬧的大吃了幾頓。其實,那時的鄉村,本沒有什麼可值得慶賀的事,更缺少娛樂,我的出現,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娛樂狂歡與放鬆的借口而已。
[當年也曾青澀過]
熱鬧過後,生活終將會歸於靜寂。暗夜難眠,一個17歲的少年心裡涌動著波瀾。農門是跳出去了,可是龍門卻高不可攀。突然,就想起了《紅樓夢》里那句對晴雯的判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而那一紙錄取通知書,給父母帶來了喜悅,也帶來了困擾。雖說那時上學不用交學費,不用交住宿費,學校每月還補貼十幾塊錢的生活費(記憶中好像是每月18塊錢,學校都折算成飯票發給我們了,像我這種飯量的,吃一個月正好),但,其他的日常開支還是得要家庭負擔的。當時的農村確實是太貧窮了,除了可以糊口的糧食,並無餘錢。為了給我添置新衣、置辦住校所必需的生活用品,另外,還要湊齊路費,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同一種東西——錢。可,那時,家裡,並沒有足夠的錢來支付。只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借。於是,父親便帶著我出門去走親戚。名義上是走親戚,實際上是去找經濟相對寬裕點的親戚借錢。
當時並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出去借錢為什麼總要把我也帶上?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就是貸款抵押。我隱隱聽出了父親當年的潛台詞:「我兒子考上大學(當時不管考上的是大學還中專,人家都說是考上了大學)了,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我們只是現在手頭緊點,借你點錢,所以,你不用怕,我們將來一定會連本帶利都還上的!」
當然,事後,我並沒問父親當初是不是有這種意識,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而已。
只是,從那時起,我就對錢這東西就充滿了疑惑與敬畏。
[曾經的教學樓]
高中同學
開學的日子終於到了。
天還沒亮,母親就起來給我做好了飯。是碗油炒飯,還加了香蔥末。油,是棉籽榨的,色暗,所以炒出的飯,發黑,但味道很香。吃罷早飯後,父親便挑著我的行李送到我潑陂河街上等車。那時,從老家光山縣潑陂河鎮(那時還叫公社吧)到信陽市,每天只有一班從新縣發往信陽的客車。早晨五六點鐘的樣子,車就會到潑陂河,
臨上車前,父親塞給我一件東西,打開一看,是塊手錶,上海產的,寶石花牌。我知道,那也是父親借錢給我買的,我只有用心珍藏。
對於手錶,我是心懷神往的。上初中的時候,每天早晨或下午放學後,都會和夥伴們一起去墳山的坡地上給生產隊放牛,這樣,每天就可以掙幾厘的公分。有時,會看到有騎著自行車下鄉的幹部,我們這群閑極無聊的放牛娃,就會站在最高的墳頭上大聲吆喝:「騎自行車,戴手錶,老子不做你吃屌!」嘴上雖然罵著,但心裡卻充滿羨慕,想著將來有一天,老子也要騎自行車戴手錶。沒想到,這一天真的要來了。
是一個人擠上開往信陽的長途客車的。車輛破舊,是前後兩截的那種,中間是一截狀如手風琴風箱的帶皺摺的黑色帆布,車跑起來一搖一晃的,像是年愈九旬的小腳老太太在高低不平的鄉村土路上顛簸。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跑了五六個小時,到中午十二點以後才到信陽汽車站。
[光山的那一屆同學,前排的五個女生,有四個是我的高中同學]
好在學校派有人來接站。在接站的人群當中,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們高中的同班同學,是個女生,姓余,高中兩年,我們是沒說過話的。此時此刻此地的相逢,真算是一份意外的驚喜了,於是,對信師,便多了一份親切。
信師的榮耀
在歡迎新生的入學典禮上,學校校長向我們介紹了信陽師範學校的不平凡的發展歷程:信陽師範學校創建於1903年(清光緒二十九年),歷經清末、民國和新中國三個歷史時期,有著近百年的辦學歷程,其間,學校曾8次遷校,12次更名。尤其是在民國時期,以河南省立第三師範聞名省內外。
[當年的亭子還在靜靜等待,可我們都已老去]
抗戰期間,先後遷往河南內鄉和陝西武功等地,1945 年返回信陽。1949 年與信陽師範商城分校、信陽簡易師範學校、信陽職業學校合併,改稱信陽師範學校。
近百年來,信師堅持以民族振興和社會進步為己任,秉承熱愛祖國、振興中華、發展創業的辦學觀念,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棟樑之材。例如,教育家劉景向、周祖訓等,文學家趙清閣、葉楠、白樺等,音樂家陳銘志,篆刻書法家李果青,植物生態學家曲仲湘等……
葉楠與白樺是我最崇敬的作家,能成為他們的學弟,一顆失落的少年心又悄悄增添了些許溫情暖意。
慢慢的才發現,這個校園裡熟悉的身影還有好幾位。除了余同學,我們班的老謝也在,另外,還有二班的老李、小徐、小李等幾位老同學,也都成了信師的新校友。雖然,我們並沒分在同一個班,也不常聯絡,但,心裡卻因此擁有了一份親情般的踏實。
[與時光同在的小道,誰曾悄悄尾隨女生一路瞎想?]
行走在有同學的校園裡,當初的那份失落,也就慢慢地淡去了。畢竟,年輕的心是藏不下太多的憂鬱的。陽光,總會透過年輕的心窗,照見新的風景。
老余的夢想
行走在初秋的校園裡,滿耳都是陌生的南腔北調。突然有一天,熟悉的鄉音在耳邊響起。我循聲望去,一位高高大大的男生正低頭與同伴私語。
靠,標準的潑河腔。
我趕緊跑了過去,滿心都是終於找到了組織的激動:「你是潑河的?」
「是啊!」
一問一答之間,終於又和組織接上了關係。那傢伙就是老余,潑河蔡圍孜的,我們倆的老家相距的直線距離還不到兩千米。不僅如此,老余又介紹我認識了老李、老何和老汪等幾位潑河老鄉。他們幾個人都是從潑河高中考來的。
[我的潑河老鄉,有信師的,也有師院的]
在校園裡,老余算是個活動家,他參加了學生會,還和學生會的幾個同學一起辦了份油印小報。小報的名字我不記得了,只記得他來我們班向我約稿時的情形,白白凈凈的,真像個文人,那一刻,俺差點就崇拜他了。當時,我是在偷偷地胡亂寫點東西的,就給他抄了幾首小短。沒過多久,小報出版了,他又親自將樣報給我送來。認真算起來,那才是我真正的處女作,這麼一論,老余應該算是我的處女編了。
畢業後,老余留在光山縣一高,我則被發配到槐店中學。每次進城辦事時,都會拐去一高看望他。說是看望,其實是去他那裡蹭飯。那時,都是單身,中午在學校食堂打點飯菜回來回到他的宿舍,飯桌上,偶爾也會談談詩和人生什麼的,但,主要是,喝酒。每頓,就著食堂簡易的飯菜,兩人必是要喝掉一瓶白酒的。直到他結婚後,我還去他家蹭過,他的媳婦很好,每次都要親自下廚給我們做幾個下酒的小菜。縣文聯成立後,我有了新的蹭家了,去騷擾他的機會才慢慢減少了。
我早就說過,他不會安心做一輩子教師的。這話不幸讓我言中。在為光山縣的教育事業奉獻了九年的青春後,老余改行從政,去了工業局。不久,又棄政從商,先後做過幾家企業的老總。雖然,並沒有想像中的輝煌,但,只要高興、快樂,這樣的人生,就不是虛度。
英語班裡的精英
老何和老李是英語班的,平時不敢隨便和他們對話,他們一張口就哇哇啦啦的,俺高中時英語就不好,他們一說,我確實聽不太明白,又不能不懂裝懂,所以只有悄悄仰視了。只是,在他們不說英語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交流的。記得有天晚上去老何的宿舍找他瞎侃,他正坐在蚊帳里抓蚊子,抓不住就使勁拍。他本來就胖,巴掌也大,拍在身上「叭叭」的,蚊子沒被他拍死,自己身上卻留下了片片掌痕。站在他的床前,我突然樂了。老何就從蚊帳里探出頭來:「恩笑么裸嘿,恩不曉得蚊蟲愛胖子啊?」我說我沒笑蚊蟲,我只是想起了個謎語:「紅房子,白帳子,裡頭坐個紅胖子。」坐在蚊帳里白白胖胖的老何,正把自己拍成個紅胖子了。
[是連接衛校的那座小橋嗎?當年有多少人跨過它去看美女啊]
其實,老何不光會拍蚊蟲,他還是個深謀遠慮的人。當初,他之所以報了英語班,就是為了人生的下一步做準備。工作沒幾年時間,他就又開始了人生的第二次長征——考研。於是,潑河高中少了一位有趣的英語老師,北京大學多了一位好學的有為青年。
老李比老何要斯文得多,話未出口已是面帶三分笑意。我呢,也不算太粗俗,有點假斯文吧。所以呢,兩個斯文人碰到了一起,是很難碰出有趣的事來,除了微笑,就只有脈脈了。正是因了這份沉靜與內斂,他才能在教育的這方並不太寬闊的天地間走得更高、更遠。他現在已是一所全國示範性高中的校長,成了省內小有名氣的職業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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