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文學：棗花飄落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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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花飄落的季節

泉霖

我的記憶里，老屋的後院有一棵棗樹。父親曾說他小的時候棗樹只有杴把兒那麼粗。入伏後的傍晚，全家人坐在棗樹下的石條上，邊納涼邊拉家常。祖母總是在祖父的催促下，才慢騰騰地出了灶房。

她身材瘦小還纏著小腳，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祖母既勤勞又極愛乾淨，為了騰出時間讓母親在生產隊多掙工分，祖母包攬了家裡所有的活兒，每天老早就起來，掃完院子又拾綴灶房。睜開眼忙到天黑，這才坐下來歇息。

祖母和祖父一輩子沒有兒女，我父親原是他們二老的奶兒。父親生下來就死了親媽，父親的生親家境富裕，他我父親抱給我祖母奶養。父親長到十二歲的時候親祖父來要兒子，父親死活都不回去。

其實，祖母也捨不得兒子回去。她從小把我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驀然兒子要離開自己，祖母確實接受不了。可畢竟是人家的兒子，縱然不舍也無可奈何。父親回了親祖父家沒幾天又偷偷逃了回來。親祖父來接他就尋死覓活賴著不走，那邊沒辦法只好由了他。

祖母對父親百般疼愛，從小就慣著他。她雖然身子單薄，還扭小腳，可家裡的臟活、累活全不讓父親干。祖父脾氣?，朝祖母怒吼：你這樣是害娃，不是愛娃。祖母不管祖父怎樣吼叫，依然我行我素，像個老母雞護雞仔似的呵護著父親。父親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結婚，生子。祖母卻漸漸老了『』『』『』』

我給祖母搬了個草蒲團坐下。母親端盆溫水來給祖母擦脊背。天熱，祖母的背上出滿了痱子。為了儘快聽祖母講故事，我和弟弟們大獻殷勤，雙手握著芭蕉葉扇，使出吃奶的勁兒，輪換給祖母扇涼。

月兒爬上了棗樹梢，光亮透過樹枝照在地上，也灑在了祖母慈祥的面容。我和弟弟們趴在祖母的腿上，聽她講《木頭媽》的故事…

從前，有個老媽媽和兒子一起生活。她的丈夫死得早，是老媽媽一手把兒子拉扯大的。兒子的脾氣暴躁，對老媽媽橫挑鼻子豎挑眼，有時喝醉酒還用牛鞭子抽打老媽媽。很不孝順。老媽媽也很傷心。

有一天，兒子吆牛犁地的時候，他的雙腿突然抽起筋來，疼得直打滾。這時候，兒子忽然發現他長了牛腿，自已的腿競長在了牛身上。兒子當場嚇暈了過去。

迷糊中，他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立在自已跟前說是他的老爸。

「不孝的東西！連你媽都打，簡直就是畜牲！這是老天爺對你的懲罰。」

老話說：養女不孝如養豬，養兒不孝如養驢。兒子給老爸一頓臭罵，低頭看著自己的牛腿，又驚又怕，既羞又悔，不知咋辦時，老爸驀然消失了，耳邊傳來白鬍子老頭聲音：積福行孝，重新做人。

一陣鑽心的疼痛，兒子終於清醒了。原來他躺在田頭的大柳樹下。柳樹上有個喜鵲窩，窩裡的小喜鵲張大口喳喳叫著。一隻老喜鵲飛來飛去捉蟲子喂小喜鵲吃。兒子突然覺得那老喜鵲就像他的媽媽。他悔恨交加，決定從今以後對媽媽百般孝順，疼愛。說來也怪，兒子心中這麼想著，他的雙腿又恢復了人形。兒子興奮地吆著牛，打算早早的犁完地，回家侍候老娘。

這時候，老媽媽像往常一樣，提著飯罐來給兒子送飯了。兒子老遠就看見媽媽艱難地走著，忙放下犁朝她迎過去，卻忘了丟下手中的鞭子。老媽媽發現兒子舉著鞭子向這邊奔跑，以為兒子又要打她，身心憔悴的老人再也無法承受了，放下飯罐，競一頭撞向田頭的柳樹…

祖母講到這裡，全家人都唏噓不止。我和弟弟們都放聲哭了。大家一致抱怨兒子沒有丟掉鞭子。

兒子來到老媽身邊，老人已經氣絕身亡。兒子捶胸跺足，嚎啕大哭。後來，兒子用那棵柳樹刻成媽媽的模樣，逢集的時候，他都要背著木頭媽去，給大夥講自已的事，叫大家及時行孝。每次吃飯的時候，兒子就先給木頭媽盛一碗，然後自己才吃。

有一次，兒子正在曬麥子，天忽然下雨了，他急忙背著木頭媽去屋裡，出來時天卻晴了。後來，兒子幹活回來，桌上擺著香噴噴飯菜。兒子心裡偷偷地樂著，也不吭聲，照例給媽媽先盛一碗。

木頭媽是不是復活了？我和弟弟們迫不急待地問。祖母笑而不答。父親也對我們笑了笑：是呀。木頭媽復活了。他意味深長地說：好人總會有好報的。我念初中的時候，祖母因中風病倒了，在炕上一躺就是四年。雖然我們家境困難，可父母親仍然四處求醫，為祖母治病。在祖母病倒日子裡，母親四年如一日，給祖母擦身洗澡，端水喂飯。父親也沒閑著，天氣晴朗的時候，他背著祖母去曬太陽。

許多年後，一家人在老屋的棗樹下納諒、閑聊的情景，就像昨天的事似的歷歷在目。祖母早已去世，她講的故事依然迴響在我的耳畔

現代人的生活節奏快，壓力大，電視、網路充斥著人們生活。我不知道那淡忘許久的天倫之樂能否重回人們的身邊；那種傳統的「家風」是否還有繁植的土壤。我只希望自已老了以後，孫兒們圍著成一團，嗅著那棗花淡淡的幽香，聽我講那發生在棗樹下的故事。

哦，到那時候，棗樹該有一抱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