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修正，仍處在進行時

1997年，是個特殊的年份。這一年，距離鄧小平南巡講話已過去五年，改革開放已駛入快車道，經濟開始起飛；這一年香港回歸，一國兩制從構想變為實踐；這一年，中共十五大召開，正式提出了「依法治國」的戰略方針，實現了國家和社會治理理念和模式的轉型；這一年，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訂通過，作為最重要的部門法之一，新刑法即時回應了「法治」的要求，它宣告了一個新時代——法治時代——來臨。

法律界普遍認為，和79刑法相比，97刑法的確是一部「新」刑法，因為它並非只是對79刑法的局部修訂，而是全面徹底的改造，幾乎是重新制定一部刑法典。新刑法之「新」在於：一是價值理念的創新，即全面確立了罪刑法定原則，廢除了類推制度。這意味著刑法的價值基礎發生了轉換，即從著眼於打擊犯罪轉向限制國家刑罰權的隨意發動，保障公民的權利和自由；二是功能的嬗變，即從政治刑法轉向為市民刑法，具體表現為廢除了舊刑法所謂「反革命罪」，改稱為「危害國家安全罪」，這絕非單純名詞的改變，而是一種立場和功能的轉換；三是社會治理的功能更加突出，典型為順應市場化改革的需要，全面確立了市場經濟的基本制度規範，保障和推動了市場經濟的發展；四是體系結構更加完備，具體表現為修改完善了總則中的正當防衛、共同犯罪、累犯等制度規範，充實細化了刑法分則中的若干犯罪構成要件，如分解了流氓罪等所謂「口袋罪」，將貪污賄賂犯罪從財產犯罪中分立出來、單獨成章並予以細化等。

當然，97刑法只是階段性立法成果，由於修法當時立法理念和立法技術的限制，更由於社會的急劇發展變化，其不能適應社會發展需要的種種問題很快暴露出來，因此自其頒行伊始，刑法修改就在繼續進行，迄今已通過頒行九個刑法修正案、十三個有關刑法的立法解釋。學界認為，歷次修正案對刑法所作的具有重大意義的修正包括：一是大幅減少了死刑罪名。二是調整了刑罰結構，使之更趨於合理。主要是加重了（嚴重犯罪的）生刑（如限制減刑、終身監禁、提高數罪併罰的上限等），以作為死刑的部分替代；大量增設罰金刑；提高了死緩犯執行死刑的門檻；等等。三是引入開放性刑罰執行措施（如社區矯正）；引入了作為保安處分的非刑措施（如禁止令、職業禁止）。四是適應社會發展需要，新增了50多個罪名（典型如恐怖主義犯罪、網路犯罪等），同時調整、完善了若干犯罪的構成要件。

顯然，刑法的修正仍處在進行時，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修正案，有學者甚至建議對刑法再來一次大修。但是須注意的是，目前的刑法修正基本都是跟著形勢走，缺乏整體規劃和基礎理論的支撐，雖然它保證了刑法實踐上的適應性，但很容易導致刑法規範的碎片化，使刑法失去了內在靈魂。一個基礎性問題是，應當如何確定刑法的功能作用，或者說應當如何劃定犯罪圈的大小。有學者提出要警惕社會過度刑法化、過度干預問題，主張堅持刑法謙抑精神。另有學者則認為，在當前社會語境下，刑法規範仍然存在供給不足的問題，因此未來的修法仍有必要實行更多的犯罪化。筆者認為，刑法既要尊重和保障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又要有效保護社會法益，並為社會提供充足的秩序和規範，應在兩者之間實現恰當的平衡。目前社會上仍有大量的違背基本倫理、具有法益侵害性的行為（如恐嚇、暴力襲擊、市場交易中的惡意欺詐等）沒有納入刑法，對它們進行入罪處理是必要的。至於刑法的謙抑性問題，應著重通過司法環節來解決，具體途徑是承認和適當擴張超法規的違法阻卻事由，通過司法裁量來實現出罪化。

（作者：國家檢察官學院教授 瀋海平）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