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籍藏書家，也是曾國藩親家的袁芳瑛那些不為人知的軼事

湖南湘潭人袁芳瑛，字漱六，是近代著名的藏書家，藏書樓名「卧雪廬」。他最初與浙江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的朱學勤（藏書樓名「結一廬」）、廣東豐順（今廣東省梅州市豐順縣）的丁日昌（藏書樓名「百蘭山館」、「持靜齋」）齊名，並稱咸豐朝三大藏書家。

（袁芳瑛藏書章，印文為「古潭州袁卧雪廬收藏」）

（袁芳瑛藏書章，印文為「湘潭袁氏滄州藏書」）

有詩云：

琴劍飄零皕宋空，八千卷散海源同；崢嶸一閣留天壤，文獻東南此大宗。

詩中所提是晚清南北四大藏書樓，即江蘇常熟（今江蘇省常熟市）鐵琴銅劍樓（南瞿），山東聊城（今山東省聊城市）海源閣（北楊），浙江湖州（今浙江湖州市）陸氏皕宋樓，浙江杭州（今浙江省杭州市）丁氏嘉惠堂八千卷樓。

（葉昌熾《緣督廬日記》書影）

袁芳瑛藏書不在其列，但同為清末藏書家的葉昌熾，在其《緣督廬日記》中寫道：

袁淑六藏書之富，恬裕、皕宋樓、海源三家皆不能及。

這裡的恬裕本是指清代著名藏書家瞿鏞，他是江蘇常熟瞿氏第二代、瞿紹基之子，藏書樓名「恬裕齋」，後因獲古鐵琴與古銅劍，遂將藏書樓改名為「鐵琴銅劍樓」——聞名於世的是這個藏書樓名稱，葉昌熾筆下的恬裕指的實際也是廣義的鐵琴銅劍樓而非瞿鏞一代。鐵琴銅劍樓與下面提到的海源閣並稱南瞿北楊。

（鐵琴銅劍樓紀念館）

（現代影印《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

皕宋樓指的是浙江湖州（今浙江省湖州市）陸氏的皕宋樓。皕宋樓以皕（音bì）宋為樓名，顧名思義意謂內藏宋刻本有 200種之多（實際不及此數），皕宋樓藏書實際為三部分：皕宋樓（藏宋元刊及名人手鈔手校者）、十萬卷樓（藏書以明刊本為主）、守先閣（.藏明後及明刊的重校本和傳鈔本），特別以宋、元版本數量之眾、價值之高名卓於世，在當時海內無與倫比，為世人所矚目。

（皕宋樓遺址，已經書去樓空）

（朱印本《皕宋樓藏書源流考》）

海源指的是海源閣藏書樓。海源閣藏書樓位於山東聊城光岳樓南萬壽觀街路北楊氏宅院內，也是清代最著名的私人藏書樓之一，清道光二十年（1840）進士楊以增所建，總計藏書約4000餘種、22萬餘卷。珍本書主要得之於黃丕烈等藏書家，很多是孤本秘籍，其中宋元珍本逾萬卷。前面提到，海源閣與上文的鐵琴銅劍樓並稱南瞿北楊。

（海源閣遺址，現為山東省文物保護單位）

（《海源閣善本敘錄》書影）

江蘇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湖州陸心源「皕宋樓」、山東聊城楊氏「海源閣」皆以豐富的藏書、珍貴的文獻、大氣的藏書樓建築受到學術界、收藏界的重視和尊崇，葉昌熾稱三家皆不能及袁芳瑛的「藏書之富」，這是一個幾乎無法再高的評價。

袁芳瑛的藏書達到如此規模和水平，和其從少年開始的經歷有關。

袁芳瑛幼而好學，少年時曾遍覽其舅父嘉慶十三年一甲三名進士（探花）石承藻家的藏書。其本人考中進士後，在北京任翰林院編修10餘年，他一方面讀抄內府藏書，一方面瀏覽廠肆搜求古籍，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獲得一批內府散佚出的四庫館底本、稿本和善本。袁芳瑛不是為藏書而藏書，他精於研究比勘版本的異同，是一個學問淵深的版本學家。

同為湘潭藏書家的後輩葉德輝評價袁芳瑛說，同治光緒以前，談版本之學者，京師只有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人邵懿辰、盩厔（今陝西省周至縣）人路慎庄、湘潭人袁芳瑛三位。

（清松江府屬全圖）

後來袁芳瑛赴任松江知府（治所在今上海市松江區），他載書赴任，因戰火，其藏書受到不少損失。但禍福相依，當時清廷與太平軍戰事正酣，江浙故家巨族為避戰亂，大都到了上海，其藏書也大多流散到了上海市面之上，常州、蘇州等地官方藏書也紛紛流落民間。父母官袁芳瑛近水樓台先得月，銳意搜羅購買，不遺餘力，有所見必設法得之。經過一番苦心購求搜羅，數年後，「大江南北舊家典冊片紙只卷，皆攬有之」，袁氏藏書比舊藏更上了一個台階，冠於一時，號為近代第一。可以這麼說，此時其藏書已經遠遠超過當初與之齊名的朱學勤、丁日昌。

舉例而言，上海著名的藏書家郁松年（同時是著名的船商）的宜稼堂藏書因為保管不當，逐漸開始散佚，大多被流入南北各名藏書家之手中，時正任松江知府的袁芳瑛從中就獲得了不少。

（位於上海市黃浦區的宜稼堂遺址，原本建築已經基本無存）

袁芳瑛還有一重身份，就是曾國藩的兒女親家——當年曾國藩與袁芳瑛互相仰慕，曾國藩遂為其長女曾紀靜與袁芳瑛之子袁榆生定下了娃娃親，說起這個袁榆生，因為有婿如此，曾紀靜的婚姻十分不幸，結婚9年後鬱鬱而終，而在袁芳瑛藏書的命運上，此人也起到了很大的負面作用。

前面說到，袁芳瑛藏書號稱近代第一，至少在他咸豐九年（1859）卒於任上時，回鄉的船用於裝載古籍圖書的就有數十條，但到了老家之後，袁榆生便將書籍堆放在五間樓房中，封閉樓門，積年不問。

根據記載，後來袁芳瑛的藏書「身後為不肖子孫鬻賣及獻之權貴者，瑤函玉冊，賤若泥沙」，這是其藏書命運多舛的說法所本，但是，其藏書中頗有一部分精華被中國近代著名政治家、收藏家李盛鐸所購得，李盛鐸在購買袁氏藏書的時候，曾經說過：

余之所為，無非與蠹蟲爭勝，將得之於天下人之書還諸天下人而已。

李盛鐸的藏書樓號「木犀軒」，除了袁家之外，還先後收有寧波范氏、商丘宋氏、意園盛氏、曲阜孔氏、四明盧氏、巴陵方氏、揚州蔣氏等海內外許多名家的藏書，他所收藏的圖書，後來捐獻給北京大學（李曾經擔任北京大學前身京師大學堂總辦），成為北京大學善本書的最精華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袁榆生固然是不肖子，也造成了很多藏書的損失（據說袁芳瑛珍貴的幾櫃書，因屋漏雨蝕，粘不能揭，被袁榆生付之一炬），但總體上還算得上是楚弓楚得，對袁家固然是敗家，從文化的保藏角度倒或許反而是找到了歸宿。

（李盛鐸曾擔任京師大學堂總辦、出使各國政治考察大臣、山西布政司、陝西巡撫等職）

（民國後，李盛鐸又曾擔任大總統顧問、農商總長、參政院議長、國政商榷會會長等職）

（李盛鐸隸書七言聯）

緣聚緣散，本是至理。以袁芳瑛藏書的來源之一郁家宜稼堂藏書而言，當初郁松年的財富在當時上海也是首屈一指的，有「郁半城」之號，除了航運，他還是上海著名的金融業領袖和慈善家，也是當時叱詫風雲的人物，但未及身故，藏書就已散佚，這又哪裡說理去？

更何況，比起皕宋樓和海源閣等的藏書飄零海外，袁芳瑛的藏書雖不為一家一姓所有，但可謂「永存吾土、世傳有緒」，或許還是相當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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