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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如詩的生活,怎麼就活成了這個「熊樣」

拙見說

上海國際詩歌節曾舉辦一個主題論壇,「你為什麼寫詩?」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又很複雜的問題。

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說,「我寫詩是想了解我自己,想了解我如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如何去愛」。舒婷則說,「因為我除了寫詩,什麼都幹不了。」

而對於這個問題,紀錄片電影《我的詩篇》里的煤炭工人老井則說,「我不信仰其他東西,我只是把詩歌當成了我的信仰。」片中另一位詩人鄔霞則說,「我希望別人看到我的詩歌能感受到美好。」

《我的詩篇》將鏡頭對準六個打工者,他們漂泊在故鄉和城鎮之間,忙碌在工廠流水線、幽暗的礦井之間,在工作之餘,他們寫下了大量詩歌,有關那些生活的瑣碎日常、艱苦的工作以及未來的希望。

或許在大眾的印象中,詩人多有一種特立獨行的姿態。而影像記錄中的他們,有人拿著詩作在招工啟事前苦惱,有人在流水線日復一日工作,有人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擔憂著父母的病費和孩子上學的費用。

電影中的他們,正是中國沉默大多數的寫照。

1

在他們詩歌里,讀懂中國沉默的大多數

烏鳥鳥

2014年,80後工人烏鳥鳥憑藉詭譎的想像和陰鬱驚悚的黑色幽默獲得了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獎。但同年四月,他也失業了。當他拿著那些給他帶來榮譽的詩歌,隻身一人來到大城市尋找工作時,卻發現並不受到認可。

大雪壓境狂想曲

烏鳥鳥

天上的造雪工廠。機械的

流水線天使,晝夜站在噪音和白熾燈光中

麻木地製造著美麗的雪花

超負荷的勞作,致使她們吐起了白沫

泄漏的雪花,成噸成噸地飄落。

我的祖國頃時惟余莽莽

三十個省的微笑,頃時被壓成了哭泣

國境線被壓壞了,軍隊晝夜搶修

天地間,唯民工白茫茫的腦袋,斜露於風雪外

火把和手電筒廠,加班生產

廟宇盡毀。神的腰,也被壓斷了

而信徒們早已逃之夭夭

墳墓都露餡了。安逸的鬼們

都被擠壓到人間

摟抱著自己的墓碑和靈柩,賞著雪

而災難的地球,正往下雪的那邊

慢慢慢慢慢慢地傾斜

陳年喜

爆破工,從業16年

陳年喜自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寫詩,至今已快30年,而從事爆破工作也已經16年。父親癱瘓在床,母親身患癌症,他的生活就是日復一日在大山深處爆破、賺錢、寫詩。很多人好奇為什麼他會堅持寫詩這一「無用之事」,他說,「生命並不全是邏輯的,再低微的骨頭裡也有江河,我寫是因為我有話要說。」

炸裂志

陳年喜

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中年

我把岩層一次次炸裂

藉此 把一生重新組合

我微小的親人 遠在商山腳下

他們有病 身體落滿灰塵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我身體里有炸藥三噸

他們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我岩石一樣 炸裂一地

鄔霞

制衣廠工人,從業19年

鄔霞14歲時來到深圳,進入一家工廠打工至今已19年。每天在工廠里加班加點,穿著直筒型、毫無美感的工衣,於是她在《弔帶裙》中寫下自己的希冀,希望穿上弔帶裙的女孩都能獲得幸福。而對於生活中的其他苦難,她則說,「我不會訴說我的苦難,就讓它們爛在泥土裡,培植愛的花朵。」

弔帶裙

鄔霞

包裝車間燈火通明

我手握電熨斗

集聚我所有的手溫

我要先把弔帶熨平

掛在你肩上不會勒疼你

然後從腰身開始熨起

多麼可愛的腰身

可以安放一隻白凈的手

林蔭道上

輕撫一種安靜的愛情

最後把裙裾展開

我要把每個皺褶的寬度熨的都相等

讓你在湖邊 或者草坪上

等待風吹

你也可以奔跑 但

一定要讓裙裾飄起來 帶著弧度

像花兒一樣

而我要下班了

我要洗一洗汗濕的廠服

我已把它摺疊好 打了包裝

弔帶裙 它將被裝箱運出車間

走向某個市場 某個時尚的店面

在某個下午或晚上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愛你

吉克阿優

彝族充絨工

2007年起,中專退學的四川彝族小伙吉克阿優離開大涼山,前往北京、東莞等地打工,他曾做過三年鴨絨填充工,寫下了「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飄蕩」。而回到家鄉時,他發現民族文化和傳統正在消失。

遲到

吉克阿優

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飄蕩

從大涼山到嘉興

我在羽絨服廠填著鴨毛

我被喚作「鴨頭」時遺失了那部《指路經》

好些年了,村莊在我的離去中老去

此刻它用一條小興場的泥路

反對我的新鞋,歡迎我的熱淚

好些年了,我的宇宙依然是老虎的形狀

一如引用古老《梅葛》的畢摩所說

顫抖的村寨跳進我的眼瞳,撕咬我

好些年了,兒時的夥伴已建起小樓

我也回到了大地的中心,我的土掌房

三塊鍋莊石,三根頂樑柱

父親笑呵呵在火塘邊抽蘭花煙

像溫暖的經書,讓我念誦不已

他的拐杖又長高了不少

而母親笑呵呵在我心裡

今夜我要睡在她的舊床上

今夜我必須做夢

因為我錯過了祭祀

老井

煤礦工人,從業25年

在安徽一個地下800米的煤礦里,這是工人詩人老井的日常工作場景。他說他想讓地上的人知道他們地下的生活,於是他用詩記錄了日常生活,包括井下的勞動場面,身邊的礦工生活,以及身邊發生的那些礦難悲劇。

地心的蛙鳴

老井

煤層中 ,像是發出了幾聲蛙鳴

放下鎬 ,仔細聽,卻沒有任何動靜

我撿起一塊矸石 扔過去

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

卻在烏黑的煤壁上彈了回來

並沒有濺起一地的月光

繼續採煤 一鎬下去

似乎遠處又有一聲蛙鳴回蕩……

(誰知道 這遼闊的地心 綿亘的煤層

到底湮沒了多少億萬年前的生靈

沒有陽光 碧波 翠柳

它們居然還能叫出聲來)

不去理它 接著刨煤

只不過下鎬時分外小心 怕刨著什麼活物

誰敢說哪一塊煤中,不含有幾聲曠古的蛙鳴

漆黑的地心 我一直在挖煤

遠處有時會發出幾聲 深綠的鳴叫

幾小時過後 我手中的硬鎬

變成了柔軟的柳條

許立志

富士康工人

2014年9月30日下午近兩點,許立志從工廠邊的一棟高樓上終身跳下,結束了24歲的年輕生命。他在蘋果手機的全球最大製造工廠富士康工作,身後留下了大量優秀的、但字字看來皆是血的詩歌。

在遺作《我彌留之際》他寫道,「我來時很好,去時,也很好。」

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許立志

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管它叫做螺絲

我咽下這工業的廢水,失業的訂單

那些低於機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離失所

咽下人行天橋,咽下長滿水銹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經咽下的現在從喉嚨洶湧而出

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一首

恥辱的詩

2

你匆匆走過,卻從未看清他們的面孔

工人,廠房,礦井,流水線作業,這些都是與我們的生活看似遙遠缺不陌生的詞語。剝開城市繁華的外殼,你會發現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在繁華街頭或不起眼的角落,有很多人默默生活的人,他們是工人、是農民,是中國沉默的大多數。

也正如《我的詩篇》導演吳飛躍在接受採訪時說,「改革開放30年的成果,好像都落在企業家和企業身上,而你每次經過工廠、車間時,看到一顆顆腦袋是背著你的,他們在那忙碌著,你可能就匆匆走過去了,也可能從未看清他們的面孔。」

發現寫詩工人這個群體,其實也是一個偶然。在2013年第44屆鹿特丹國際詩歌節,一位為富士康工廠安裝防跳網的工人郭金牛,他的一首詩《紙上還鄉》打動了評委和媒體。而吳飛躍也說,每次想起這首詩,就會汗毛直豎。

「少年,某個凌晨,從一樓數到十三樓。

數完就到了樓頂。

他,飛啊飛。

鳥的動作,不可模仿。

少年划出一道直線,

那麼快,一道閃電

只目擊到,前半部分

地球,比龍華鎮略大,迎面撞來

速度,領走了少年;

米,領走了小小的白。」

在深入了解後,他們發現了寫詩的工人其實還不少。在全國3.1億工人中,寫詩工人有1萬多人。也正如電影策劃吳曉波所說,「我們都曾經以為,詩歌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人在寫詩,也沒有人在讀詩,但是讓我很意外的是,怎麼會有這麼一大批,是工人,他們在用他們的生命,用他們的生存經驗,在寫著這樣的詩歌。」

於是吳飛躍開始將鏡頭對準這群龐大、而又極少被外界了解的人群,通過叉車工、爆破工、制衣廠女工、煤礦工人、充絨工等六位打工詩人的經歷,記錄他們真實的際遇,以及他們自由獨立的靈魂。

3

小眾電影的春天在哪裡?

在娛樂至死的時代,這部以工人和詩歌等為主題的電影似乎不太合時宜。雖然《我的詩篇》獲得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最佳紀錄片,入圍第52屆台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第28屆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節等,但公映時僅有0.1%的超低排片。

這樣的狀況對於小眾藝術電影卻十分普遍。於是吳飛躍和大象點映在摸索與實踐一種全新的電影發行模式,「互聯網眾籌」形式。影迷可以自主發起觀影活動、選擇影院,自己為自己排片。

吳飛躍說,「中國電影在這樣一個大好形勢下,需要的不是營銷,而是真正的良心之作,真正能讓觀眾們看完有所得、有所觸動的好作品。」而他要做的是,用商業思維點亮情懷,讓真正的好作品叫好又叫座,讓更多人在影院看到小眾電影,也讓好電影遇上對的人。

10月15日,拙見+電影專場「不瘋魔,不成活」,邀請了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最佳紀錄片《我的詩篇》導演、大象點映創始人吳飛躍來到現場,分享他在影片拍攝中的經歷,以及在他的電影信念與堅持。

「拙見+」電影專場

不瘋魔,不成活

2017年10月15日

正佳廣場七樓,我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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