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沒有永生不如炸裂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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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紀錄片在大眾傳媒的途徑中被越來越多的受眾接納和關注之後，展示在院線銀幕上的除了精心製造的夢境，還有了居於另一端的元素與之制衡——真實。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因其題材的原因和表現手法的拿捏，遊走於真實與幻境之間，在當前的國內院線銀幕上，是討巧的。紀錄當代華人藝術家的影片，蔡國強不是第一個主角，不過現在從傳播效果來看，蔡國強勝出。藝術誠然很難輕易界定高下，但這部紀錄片確實讓蔡國強「成了」。

藝術家的宇宙和原點

為這部影片買單的人一定不乏關注蔡國強或對當代藝術感興趣的觀眾，但也很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看到電影海報時還不知蔡國強何許人，花幾秒時間翻看下搜索引擎，帶著一些好奇就買了票。因為你很可能還記得2001年上海APEC會議開幕的焰火蠻好看，更有可能看過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在夜空中前行的焰火足印。即使在國內，大眾傳播對這部紀錄片的宣傳，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提到上述兩件事情。這兩個作品為這部紀錄片奠定了國內的觀眾基礎，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影片導演凱文·麥克唐納曾在1999年以《九月的一天》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但他在接手蔡國強這部紀錄片的時候，一度無法確定拍攝的線索。藝術家的傳記紀錄片，拍成作品年表也不稀奇，但從紀錄片的表現來講，會因缺乏故事性而流於平淡。直到凱文·麥克唐納目光鎖定蔡國強為實現《天梯》作品，二十多年來不斷地努力嘗試的過程，他決定以這件事情作為線索，貫穿蔡國強的藝術世界，而片名《天梯：蔡國強的藝術》也恰當且全面地涵蓋了影片的內容。

1957年生於福建泉州；1981至1985年就讀於上海戲劇學院舞台美術系；1986至1995年底旅居日本；1995年移居紐約至今。從蔡國強的生活軌跡不難理解他藝術風格形成過程中本土力量和他鄉塑造的齊心協力。

泉州是蔡國強的故鄉，是他藝術啟蒙的地方，也是《天梯》作品輾轉3個國家地區、前後經歷二十多年後，最終得以實現的風水寶地。影片從泉州的風土民情講起，這個講求風水的地方對蔡國強潛移默化的影響是片中的一處伏筆，也就是蔡國強所說的，「我在尋找與看不見的力量的關係」。藝術是可見的，也是無形的，蔡國強擅長的火藥藝術更加印證了他這句話。這部紀錄片也像是一次爆破，《天梯》的籌備就像一根長長的引線，火花一路狂奔，最後引燃火藥，在500米高空的耀眼焰火中成就、謝幕。

雖然一直在世界各地尋找與看不見的力量的關係，實踐「為外星人所作的計劃」，但故鄉總是結結實實拴住蔡國強的那個原點，這也是影片的情感脈絡的出發點。縱然有合作夥伴的不解、妻子的怨言，但蔡國強堅持第四次嘗試《天梯》，並且把地點選在家鄉，不僅因為這裡便於協調，更重要的是他想把這個作品奉獻給百歲的奶奶。影片有大段篇幅留給蔡國強追憶往事，父親和奶奶對他的影響、奶奶教他點火與滅火的關係、預言他必成大事的信心……這些看不見的力量推動他從泉州走向更廣闊的天地，也正是有了充足的情感鋪墊，最後當蔡國強終於燃放了「最厲害的焰火」給奶奶看，全片的情緒才能夠和夜空中攀升的天梯一起達到頂峰，徹底地宣洩。

海邊絢爛的焰火下蔡國強滿足得像個少年，這時，天梯除了是「連接地球和宇宙」的梯子、「永遠和宇宙對話的梯子」，也是為了接近某種天時地利耗費二十多年等待與攀爬的歷程，還是一次從原點汲取能量重新伸向無垠未知的探索。《天梯》已經超越了一部火藥藝術作品的範疇而被賦予多重象徵的含義。

華麗絢爛的破壞轉瞬即逝的永恆

圍繞蔡國強實現《天梯》作品的主線，影片捕捉到了蔡國強創作和生活中的種種矛盾衝突，他的藝術之路似乎在探尋和解的辦法，同時又無法避免新的矛盾出現，創作和情感在成長中撕扯。

影片的開端就講述了火藥的起源，這項古老的發明是煉丹術士修鍊長生不老之方的副產品。火藥改變了人類歷史發展的進程，為了求得永生製造出的「仙丹」卻演變成置人於死地的武器，歷史都無法避免如此重大的事與願違，更不要說每一個微小的個體了。

依託豐富的影像資料支撐，片中記錄了蔡國強從上世紀80年代為向宇宙發出信號，尋找地球和外星球之間的對話而創作的「為外星人所作的計劃」系列，到上世紀90年代在美國內華達州核試驗基地，點燃手中鞭炮形成「蘑菇雲」，再到本世紀初為紐約中央公園紀念「9·11」事件所創作的《移動彩虹》，還有近10年來巴黎塞納河上的觀念焰火《一夜情》、上海的白天焰火《輓歌》等重要作品。這個說著「藝術最終的問題不在內容，而在如何表現」的人，其實每一次爆破都是觀念和態度先行，注重表現手段的他，真的很在意自己要說的是什麼。

火藥藝術是一種聲色俱厲的狂想。「沒有哪種藝術註定能永久保存，所以我試圖在轉瞬即逝的煙火中呈現出一種永恆的感覺。」蔡國強這樣解答，又是一項矛盾的和解。《天梯》作品完成後，他的父親和奶奶都故去了，他們可能已經像蔡國強在耶路撒冷聽到的傳說那樣，順著天梯，升上天堂，但他們也留在了這部紀錄片中，光影聲色講述的故事也像焰火一樣，瞬間永恆，這是記錄的力量。

國內院線看到的這部影片是在Netflix的版本基礎上修改的成果。蔡國強曾在採訪中提到導演凱文·麥克唐納的成片更加藝術化，現在經過Netflix的剪輯，影片的敘事節奏張弛有度，矛盾和情緒鋪墊也很到位，原創明星團隊的紮實功底和Netflix的一貫成色都可見一斑。雖然文化背景的不同讓影片對人物的解讀不那麼「東方化」，或許會給一些觀眾帶來浮光掠影的感覺，但情感表達精準有力，看過會在心裡留下劃痕，而不是無關痛癢，這是值得人物傳記類紀錄片創作借鑒的。「展廳和畫面是戰場，不是市場，要看得到格鬥和傷亡。」蔡國強用這句話講他的藝術標準，其實紀錄片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