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淬劍詩歌獎得主張口詩選

詩人張口1986年6月生於江蘇連雲港，本名張曉春，2007年開始詩歌寫作，2017年獲得第四屆淬劍詩歌獎。評委會給他的授獎詞是：張口的詩，傳來苦難開花的聲響，他不刻意的口語敘述，從低處直接呈現了冷酷的浪漫和接近殘忍的溫暖。

（第四屆淬劍詩歌獎得主張口）

《殺人犯》

這地方太黑了，我承認自己是個殺人犯

殘忍地殺死了村莊里的一個年輕人

它偷了我並不重要的東西，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父親最先和我決裂了，母親一直沒有表態

兩個妹妹傻傻地在一旁看著我

我離家出走了，身無分文

走到了絕望的境地，面前卻是一處美麗的景色

我還不能離開這個世界

報仇的人終於來了，十幾個人拿著棍棒飄渺而來

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我解下上衣放在路邊，真是不堪一擊的一群人

四散而逃，說要回去找更多的人來

慢慢地走著，再沒有一個人來找我算賬

還能到哪裡去？一個夜晚不知不覺中

我又悄悄地回到了家的附近

一處人家正在辦喪事

邊上還是熱鬧而熟悉的集市

我在門口看了好久，想知道是誰家又死了人

一個大媽忽地來到我身邊

湊近我的耳朵說：「你殺了他，他家人正在辦喪事啊！」

我問：他有女朋友嗎？她說：有。且已經要準備結婚了。

我問他是他們家唯一的孩子嗎，她點點頭。

我離開了村莊，死在了一個水塘里。

池塘邊水草茂盛，昆蟲嗡嗡地飛來飛去

《老宅》

去鄉下租個老宅，打理院子和水井邊的菜園

常常坐在樹蔭里，這裡的樹蔭更是光陰

收拾老傢具，一隻壁虎擺動著身體瞅我：你是誰

其實，多年前我曾說：你是我一言不發的妻子

你落進一堆灰土裡，但你的顏色像那香爐里的灰

這裡還曾住著兩個老人，他們在去年冬天像廢品一樣

被上帝收走。那些物品被用了幾十年

卻不敵這一年死寂的時間對它們的損傷

院牆外面有一片湖泊，再不遠處就是青龍山

這兒的太陽像老人走路一樣慢

它下山的時候山上的那些小房子金碧輝煌

《妹妹》

我有兩個親妹妹，曾和我一樣

讀書。現在輟學打工，一年回家一次

過年時候回來，帶著血汗錢

錢是給我讀書用的

一月二十七日晚九點多，她們終於到家了

提著大包小包，除了衣服還有很多好吃的

說是廠里發的，捨不得扔

她們見到我後沒叫我哥，笑著叫我臭小春

為了她們回家後不無聊

我特意買了羽毛球拍

晚上她們經常會叫我削蘋果給她們吃

二月十四號早晨她們走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著安靜的羽毛球拍

不用再搶遙控器了，也沒有人叫我削蘋果了

地上變得很乾凈，家裡變得很安靜

《老嫗白菜》

那天，妹妹五歲了。你牽著她的手蹲在家門口等媽媽

晚霞中卻走來一個老嫗。你們的舅奶早就死了

但她說是你們的舅奶，說你們的媽媽去遠處趕集了

怕你們害怕，叫她今晚上來摟著你們睡覺

舅奶？你疑惑不解。但天已經黑了，媽媽沒有回來

於是，你睡在老嫗的腳頭，妹妹睡她的懷裡

夜半時，你聽見老嫗嘴中發出嘎吱嘎吱聲

你吃什麼呀？老嫗說：我吃小果子哦

你哪裡來小果子吃的啊？老嫗說：是你媽買給我

吃的哦，我咳嗽，你媽媽買給我吃壓壓咳的

哦，那你扔一個過來給我吃吃啊？你餓了

她說好啊。扔了一個給你。你一看，是一根手指

你鎮定地說：我要出去尿個尿。她說外邊天那麼黑

還有聲音。你問有什麼聲音啊？老嫗說：你

上磨邊尿，有磨聲，你上河邊尿，有河聲

哦，我不怕。你起床出去了，出去好久也沒回來

老嫗去找你，圍著草房子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你

回來時，一下看見你趴在門口的大柿子樹上

你爬樹上幹什麼？老嫗問。餓了，摘柿子吃的。你說

老嫗想了想，說：哦，我也想吃柿子，你也拉我上去吧

你說行啊。但你得先找個筐和繩子

妹妹昨晚沒吃東西，肯定餓了，讓我把她先拉上來

你把妹妹拉上去後，放在一個安全的大樹丫上

老嫗坐到了筐子里，說：你現在拉我上去吃柿子啊

你說好的。你拽著繩子，拉到一半時，手一松

轟通一聲，老嫗摔到了地上。你好好拉呀。老嫗說

你答應著。剛拉到一半的時候，轟通一聲

老嫗又摔到了地上。她生氣了，啊！露出了妖怪的樣子

我要去山上把我的牙好好磨磨，回來再吃你們倆

我已經吃了你們的媽媽。你們在樹上瑟瑟發抖

妖怪走後，你從樹上下來，在門邊放了一些骨頭

在門旁的暗處放了一根光滑的細木棍

妖怪回來看見了門邊有好吃的就想去拿吃。啊一聲

滑倒了，頭磕在地上，摔壞了腦袋，一下摔死了

那年，你才七歲，在家門口的地里埋了這隻摔死的妖怪

幾日後，竟長出一棵大白菜，你挖出來，挑到集市上去賣

人們議論著，這棵白菜怎麼那麼重？有一個人那麼重了

你沒說話。有人要買一片回家燉豆腐，有人要買一片回家下麵條

《關於驢草和一個老頭》

那時候我很小，家裡很窮

播種、拉、打、碾都需要牲口

驢是庄稼人最好的選擇

我家也養了一對，驢媽媽和小驢崽

驢媽媽拉車，小驢崽就會在邊上吼叫

這樣繼續下去是不行的，我父親便做了個小驢籠

把小驢崽栓在家

每天父親和母親幹活都要到天黑才能回來

驢草便是我的事情，儘管這驢草不是我吃的

我念小學，放學後，天還早

便要挎起糞箕，拿起鐮刀去割驢草

幾乎每天都會遇到一個孤單的老頭

他也是來做同樣的事情

他經常嘲笑我，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嘲笑我

後來他嘲笑我什麼也已經忘了

依稀記得那音容笑貌，現在已歸塵土

在我不服輸的、幼小的心靈里會和他比賽

比誰割驢草快、多

回家的時候，我就像個弓腰的老頭

他卻成了傻笑的孩子

《在南京一家小吃店看一位美女吃蛋炒飯》

兩年了，我還沒有忘記這一面之緣

那位女孩真的很漂亮

當年我參加美術單招到了南京

吃蓋澆飯的時候很不好意思

我老去加飯，老闆娘老問我加那麼多飯你能吃完嗎

於是我便不好意思再去加第四碗了

一天我又走進了那家小吃店

一眼就看見了那位美女

巧的是我坐在她的對面

我要了一份蓋澆飯，等著沒事做

就這樣上天賜予我一次觀察美女吃蛋炒飯的機會

她用一次性筷子夾了口飯細細地嚼了嚼

然後放下筷子，喝了口水

用餐巾紙擦了擦漂亮的嘴唇

然後用一次性筷子夾了口飯細細地嚼了嚼

然後又放下筷子，喝了口水

用餐巾紙擦了擦漂亮的嘴唇

然後用一次性筷子夾了口飯細細地嚼了嚼

……

是的，她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動作

我的蓋澆飯來了，吃完了蓋澆飯又吃了十個小籠包子

我走的時候忍不住回頭

看見美女還在重複著不變的動作

直到今天

《彈弓在城市裡打鳥》

彈弓在城市裡瘋狂地穿行，尋找一塊小石頭

一塊被河水或溪水沖刷過的小石頭

但是沒有，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的殘渣

在一個烏黑的臭水溝里

彈弓終於找到了一塊看似小石頭的東西

城市裡的樹還真不少，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樹

路中央，樓頂上，大樹上還長著一顆小樹

一個穿西裝的老人手裡拿著一棵白色的小樹對著夕陽發獃

颳風了，老人吹著口哨走進屋裡，屋裡傳來了鳥叫聲

彈弓也衝進了屋裡朝著傳來鳥叫的地方射出了小石頭

老人哇的一聲大叫

轉身看見了一把看似傳說中的叫彈弓的東西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紅色羽毛的小鳥一隻一隻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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