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爭鳴37：撲朔迷離的玄武門之變

唐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公元626年7月2日），唐朝都城長安一片刀光劍影、宮門喋血，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次子李世民於玄武門發動政變，殺害長兄李建成、四弟李元吉以及其家屬數百年，史稱「玄武門之變」。對這一聞名於世的事件，歷來正史認為是李世民實在是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發動的自衛反抗。但也有一些史學家不這麼認為，司馬光和范祖禹從「立子以長不以功」的觀念出發，認為「立嫡以長，禮之正也」，李世民殺兄屠弟，「貽譏千古」，「無君父也」。王夫之甚至痛罵李世民不可複列於人類，「太宗親執弓以射殺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時也，窮凶極慘，而人心無毫髮之存者也。」那麼，「玄武門之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慘烈的玄武門之變

一九四九年以來，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影響，有一種見解比較的流行，玄武門之變實質並非兄弟間爭奪皇位的政變，而是地主階級內部新興地主官僚集團和舊世族官僚集團之間為爭奪國家最高領導權而發生的尖銳鬥爭。

這一說法當然遭到了不少人的質疑。的確，翻開《舊新書》和《新唐書》等記載，隨處可見史家將正義的砝碼置於唐太宗一邊，而將陰謀的鎖鏈套在李建成脖子止。然而，「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既然李世民勝利了，當然可以讓自己的親信大臣房玄齡等人刪略《國史》，編《高祖實錄》、《太宗實錄》之際，「語多微文」，而後世的新舊《唐書》也都是取材這幾部書。因此，對史料詳加考辯、去偽存真，就成了史學界所必須要做的事情。

如今不少論者認為，玄武門之變並非什麼地主階級先進勢力戰勝舊勢力。李世民集團中，既有寒素之士，也有世族大家如長孫無忌等，他消滅李建成後，重用了太子親信魏徵和王珪等人。這場政變歸根到底就是權利鬥爭。

史書中關於李建成人口的記載，並不可信。透過重重迷霧、考核史跡，可以斷定李建成並非等閑之輩。自太原起兵，建成和世民並駕齊驅，西渡黃河、直取長安，共獻良策，兩人軍功相差無幾。李建成的幕僚中，網羅了魏徵和王珪等棟樑之材，從中也可反襯出建成的識人之明。史料中記載，建成與李淵的寵妃淫亂，世民甚至於武德九年六月「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這一記載很是值得懷疑。因為，其時的李淵已經明確站在太子一邊，大肆剪除秦王府的勢力，世民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不敢作此密奏。退一步說，如果李世民的確作了這個密奏，李淵斷然不會不了了之，必將窮追猛打，直至水落石出。而且，李世民直接在父親面前揭發所謂的淫亂後宮的醜事，也太不成體統，他也不會蠢到這個地步。司馬光也認為「宮禁深秘，莫能明也。」看來，這是史臣為了替李世民尋求政變的合法性而惡意中傷李建成的，因為「蒸父姬」的罪名是最容易將失敗者搞臭的，反正也沒有人站出來替他辯解。

李建成的影視形象

《資治通鑒》還一再聲稱李淵企圖立世民為太子、世民屢屢請辭，「上（李淵）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上謂世民曰：『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以汝為太子』。世民拜且辭。及為唐王，將佐亦請以世民為世子。上將立之，世民固辭而正。」（卷一百九十，武德五年十一月）這段話明顯有偽造痕迹。其實，李淵因處境艱危，早有意於反隋，而首先將此事提到日程上的則是劉文靜，世民只是謀劃者之一。既然世民並非首謀，那麼在成敗毫無眉目之際，李淵又怎麼可能預先許諾李世民為太子呢？世民平定全國的功業在當時還毫無蹤跡，李淵又是如何能未卜先知的呢？及為唐王和初登帝位之時，也不可能立李世民為世子或者太子，遍查新舊《唐書》，未見當時有人請立世民為世子的言為記載，如果確有其事，事迹必然會載入史籍，本人也必獲殊賞，怎麼可能會忽略呢？

其實司馬光對李世民的諸多事迹也感覺懷疑，許多地方矛盾重重、前後不一，但由於《資治通鑒》的工作量實在太大，他也來不及一一去偽存真。其實只要想到後世有人為李世民尋求政變的合法性而編造了一些史料，這個疑惑就順理成章了。

既然李淵並無廢立之意，如果李世民安於秦王之位，則天下自然就太平無事。因此，這場政變的始作俑者正是李世民。早就有學者指出：「太宗以功業聲望卓越之故，實有奪嫡之圖謀，卒釀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門之事變。」（陳寅恪的《唐代政治史述論稿》）李世民覬覦帝位，是隨著軍功顯赫而逐步發展的。史書雖然加以掩飾，但仍留下了諸多的蛛絲馬跡。武德四年平定王世充時，李世民與親信房玄齡拜訪了一個名叫遠知的道士，遠知說，你將作太平天子，願自惜。李世民聞此難以忘懷，「眷言風範，無忘寤寐。」同年翦滅竇建德、攻下洛陽後，唐王朝統一之勢不可阻擋，李世民招引人才，流連不返，復設天策府，安置軍功顯赫的戰將；創文學館，網羅大批足智多謀的文人，世民於暇日召見他們，商討古代典籍，縱論前朝得失，儼然一派皇帝風範。如果不是為了爭奪帝位，又何至於此呢？正如當時的大臣封德彝所說「秦王恃有大勛，不服居太子之下。」

唐高祖李淵像

如果說，李世民是爭嫡鬥爭的起因，在戰略上處於主動地位，建成和元吉則在具體戰役上主動。他們二人組成聯盟，力量是超過李世民的，建成繼承大統，勢所必然，也自然會獲得朝中高官的支持，那麼李建成集團是如何主動出擊的？李世民果真是一個處處忍辱負重之人嗎？不少人對此持懷疑態度。

在一系列有關李建成陷害李世民的事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一件事是，武德九年六月建成與元吉招引世民入宮宴飲，在飲酒過程中，下了鴆毒，結果李世民「心中暴痛，吐血數升」，淮安王李神通扶世民「還西宮」。這件事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玄武門之變發生在這個月的初四，如果李世民真的中毒了，怎麼可能會在二三天之後還能力挽強弓、射殺兄長李建成呢？何況，建成和世民矛盾早已激化，兩者之間早就是劍拔弩張，哪裡還會在一起宴飲呢？退一步說，如果李世民確曾赴宴，建成和元吉又豈有放虎歸山的道理？

唐太宗李世民像

第二件事則是，突厥退兵之後，李淵率子校獵，命三兄弟馳射角勝。建成將一匹馬易於顛撲的劣馬授與世民騎射，結果劣馬連蹶三次，世民每次都跳離馬背，免於蒙難。眾所周知，李世民長期馳騁沙場，騎術高超，又豈有不識劣馬蹶弓之理？果真冒失騎上劣馬，一蹶即當換馬，豈有還等它三蹶之理？世民與建成明爭暗鬥，歷時多年，世民豈會不騎自己的良馬而接受建成所授之馬？看來這件事也是難以自圓其說。此外，還有元吉擬代建成行刺世民，建成擬趁討突厥之機，於明昆池殺害世民，元吉請高祖殺世民等等記載，仔細考辯下來，也都是疑點重重。

有史家認為，建成、元吉集團的確曾主動進攻，但這主要是想收買尉遲恭和段志玄等秦府驍將，想把他們調往康州任刺史，通過高祖將房玄齡、杜如晦逐出王府，藉此來削弱秦王的力量。

面臨著建成集團的咄咄逼人，世民絕不會坐以待斃。早在武德四年，世民攻克洛陽，即禮賢下士、招攬人才；分散錢帛，籠絡人心。以後世民又苦心經營洛陽，派溫大雅坐鎮，遣陳亮到洛陽聯絡山東豪傑。世民復派其妻長孫氏入宮活動，「孝事高祖，恭順妃嬪，儘力彌縫，以存內助。」世民還收買了建成東宮官王晊，及建成與元吉密謀刺殺李世民時，王晊即赴秦王府告密。政變前夕，世民已決心先發制人，將心腹集中起來，密召房玄齡與杜如晦往秦王府共商大計。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門之變終於爆發。世民事先部署，令尉遲敬德、長孫無忌、侯君集、張公謹、杜君綽等親信率勇士預伏於玄武門內。這日早晨，建成、元吉上朝，途經臨湖殿，發現異常，轉轡東歸，伏兵殺出，世民搭箭射殺建成，尉遲恭等追殺元吉。

有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是，東宮集團力量遠超秦王集團，李世民何以能成功發動政變？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然而最要緊的是玄武門總領常何的歸屬去向。玄武門在這場政變中處於關鍵地位。哪一方能佔領此宮門，就較易取得勝利，因而玄武門是雙方必爭之地。政變之日，李世民先將伏兵設於玄武門內，政變發生，復據玄武門之險，對方將士不得入宮。有人認為，玄武門總領常何舊曾隸屬建成，而為太宗所利誘。政變之日，常何屯守，建成等不致生疑，世民因此得以成功。

眾所周知，有關玄武門政變的基本史料，均是李世民取得政權後由其親信主持編撰的，至今未發現一件敵對陣營中所編寫的史料。人們從這些史料的蛛絲馬跡中去尋找破綻，運用邏輯推理辯正一二史實，但遠未發現整個事件的全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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