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痛苦的是對事物的看法，而非事物本身

古希臘有一句格言，煩擾人的是對事物的看法，而非事物本身。如果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絕對地確定這是事實，對於改善人的可悲地位真是有莫大的好處。因為，如果我們的禍患只是由於判斷能力的毛病所致，那我們似乎就有理由藐視它們，或者可以從好的方面去理解它們。

如果事情託付給我們處理，我們為什麼不能作主，牢牢地掌握它？為什麼不能把它變得對我們有利呢？我們稱之為惡和煩擾的事情，如果從其本身來說並非惡和煩擾，如果僅僅是我們想像的結果，那麼我們就有權改變它。

在能夠選擇，又沒有人強迫我們的情況下，我們往往不可理喻地瘋狂地支持給我們造成無窮煩惱的決定，給疾病、貧苦和鄙視一種酸腐的壞味道，雖然我們也可以給它們正面的評價。

命運只提供原料，應該由我們給它一個形狀。或者我們稱之為惡的東西本身並不惡，或者不管它怎麼樣，我們有能力賦予它另一種味道另一種面貌，到頭來都是一回事，現在來看一看以上說法是否站得住腳。

我們畏懼這些事情，如果它們的本質擅自闖入我們心裡，它對所有的人應該是一樣的，是不應該有區別的。因為大家都是人，撇開程度的差異，他們接受和判斷事物的工具是一樣的。但是，我們對這些事物有各種各樣的見解，清楚地表明事物進入我們心裡是雙方認同的結果，有人可以接納它們，保留其真正的本質，但大多數的其他人在心裡賦予了它們新的相反的本質。

我們把死亡、貧窮和苦痛看作主要的敵人。然而，有人把死亡叫作最恐怖的事，誰不知道也有人把它叫作人生苦難的唯一避風港，大自然的最高恩賜，自由的唯一依靠，對付禍患的常用和速效的良藥？有人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死亡，也有人承受死亡比承受生命更加容易。

我憑經驗發現，多半因為我們無法承擔死亡的概念，才使我們難以承受痛苦，因為痛苦向我們發出死亡的威脅，更使我們雙倍地覺得難以承受。

但是，在如此突然、如此不可避免、如此無情的事情面前，由於理智譴責怯懦，我們便找了這個更可原諒的借口。一切不涉及其他危險，只是帶來苦痛的禍事，我們都說它們沒有危險。

牙痛或者風濕痛，不管怎麼難以忍受，由於它們不會造成死亡，誰把它們當成大病了？現在，我們完全可以確認這個事實，我們在死亡之中所感受到的主要是病痛。同樣，貧困的可怕之處，是它將我們拋入饑渴、寒冷、暑熱、熬夜，等等的痛苦之中。所以，我們只需與病痛打交道就行了。我完全同意，這是我們遇到的最壞的事情，因為我是世界上最憎恨病痛，能逃避就逃它將我們拋入饑渴、寒冷、暑熱、熬夜，等等的痛苦之中。

上帝保佑，我至今沒有與它打過多少交道。但是，我們有能力，即使不是消滅它，起碼可以通過耐心把它的危害降到最低，雖然身體可能受到影響，起碼可以維持靈魂和理智的健康。

如果我們無能為力的話，誰還相信道德、英勇、力量、崇高和決心？如果沒有病痛供我們挑戰，所有這些品質哪裡還有用武之地？美德渴望危險的考驗。

如果不需要睡在地上過夜，如果不需要穿戴全副盔甲忍受中午的酷熱，不需要以馬肉或驢肉充饑，不需要看到自己成為敵人砍殺的對象，不需要看看從自己的骨頭裡取出鉛彈，不需要忍受縫合、燒灼和探查傷口的苦楚，那麼我們所希望的出人頭地從何而來呢？我們不應該逃避壞事和安慰的是，如果痛苦非常劇烈，它自然不會持久：「如果延續的時間很長，痛苦的程度必定輕微。」（西塞羅）

如果你真正感到痛苦，那麼，你就不會感覺太久。它會自行結束，或者會結束你。不管怎麼樣，兩者的結果都一樣。如果你忍受不下去，它就會壓倒你。「記住，死亡結束大的痛苦，小的痛苦總是斷斷續續，我們可以控制中等的痛苦。因此說，我們可以承受小的痛苦，如果痛苦無法忍受，我們可以走下舞台，離開令人不快的生命。」

我們不能承受痛苦，是因為我們不習慣捕捉獲得精神滿足的關鍵點，我們對精神，對左右我們的狀態和行為唯一的最高的主宰缺乏足夠的信任。身體的動作和姿勢是共同的，只是程度上有差異。靈魂是變化的，它會呈現不同的形式，把身體的感受或者發生的其他事情集中到自己這裡，簡化成自己的狀態。

所以，必須研究它，設法認識它，激起它全能的動力。任何理性、任何規定、任何力量，都不能改變它的傾向和選擇。在它所掌握的千千萬不難看出，思想的利刃刺激我們的苦痛和快樂。用鼻圈拴住思想的畜生，把它們自由、自然、因而幾乎是單一的感覺留給身體，從它們一致的反應上可以看出這一點。如果我們不擾亂屬於肢體的裁判權，可以相信我們會更舒服，大自然給了肢體正確而有節制的氣質來面對快樂和苦痛。不可能不正確，因為所有的人都一樣，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感覺。

但是，既然我們擺脫了這些規則，任由我們的思想四處遊盪，那就讓我們互相幫助吧，起碼使它們朝著最有利的方向發展。柏拉圖擔心我們陷入痛苦和快樂之中不能自拔，因為這種狀態把靈魂和身體聯繫得過於緊密。我的做法相反，我把它們解開，把它們分開。正如敵人看見我們潰退就會更加瘋狂地追趕，同樣痛苦看見我們在它的重壓下發抖，也會趾高氣揚。

在一個堅決抵抗的人面前，它最終會變得比較收斂。必須針鋒相對，挺直腰桿。如果轉身逃跑的話，我們只能自趨滅亡，遭到滅頂之災。我們愈是把腰挺直，身體就愈是壓不垮，靈魂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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