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戶口拿下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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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打我踏入這城市的第一天起，就不斷有人告訴我：拿下戶口很重要。我相信一定也是有人這麼告訴王大土的，起碼我們的班主任和輔導員，四年里就說了無數次拿下戶口的重要性，臨近畢業那會兒說的尤其嚴肅認真。
我和王大土是大學同學，我第一眼便記住了他，人如其名，有著土黃色皮膚的男生。第一次在班上做自我介紹，他說他叫王大土，來自一個遍地黃土的地方，如果上網搜全國十大貧困縣會有他家鄉的名字。
北京這城市，我們有人是來讀書的，有人是來放縱的，而王大土是來改變命運的。
改變命運需要做幾件事情，王大土在本子上列出清單：進入夢寐以求的公司工作、買房子車子、娶妻生子，還有一件事：拿下戶口。重新做了排序，戶口被調到了首要第一位，因為王大土悄悄打聽過了，戶口的黑市價已經炒上100萬了，靠自己的年輕人又需要多少年才能攢夠100萬？就算攢夠了也未必換的來戶口。
於是王大土伏案在一紙5年契約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合同生效，5年時光流轉，一同轉動的還有王大土反覆做的那個5年後的夢，悄悄將一個剛出校園的少年轉動到了奔三的年紀。
5年，如約而至，王大土新的身份證上已經看不到那個遍地黃土的家鄉，取而代之的是以北京開頭的一串新的地址。王大土在改變命運的清單上，在拿下戶口那一行，重重的畫了一個勾。
他自由了，他要開始去實踐清單上的其他事了。給夢寐以求的公司發去簡歷，約心中的姑娘見面，告訴她，他已經有戶口了，他即將攢下買房的首付款，之後他們會一起生活在屬於他倆的小房子里，過簡單又幸福的日子，他們的孩子會在這座城市出生，有著白凈的臉龐，坐在最好的學堂上課，慢慢展開自己的人生。這個夢5年中在腦中做了太多遍，以至於每個細節都像已經發生過那般的栩栩如生。
現實是扎向氣球的針。投出去的一封封簡歷逃不脫石沉大海的命運，終於王大土鼓足勇氣給其中一家公司里他認識的人事打去電話詢問，對方婉轉之下，他依舊聽明白了意思：這5年的經歷配不上他的夢想。他想退回到剛出校園的起點，從最低的職位做起，可是過了做白紙的年紀，你有從頭來過的勇氣，現實不會給你從頭來過的機會。似一口濃痰卡在喉嚨上不去下不來，王大土重重的咳了一聲。
那就試著跳過清單中的第二條，從第三條著手吧。王大土翻出在路上塞給過他名片的房產中介的名片，撥通了電話：「現在5環外的房價多少一平？」「5萬。」對方甩過來一個粗略估計的數字，「當然，這和周邊設施、是否屬於學區房都存在很大的關係，如果您時間方便，我可以領您去轉幾個樓盤，您什麼時間方便？先生？您還在嗎先生？……」
王大土已經聽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了，每個月3000元的稅前工資，每年300塊的漲薪幅度。單位里總有30多歲的女人說，這裡是最安穩的工作，最鐵的飯碗，但是對王大土來說，這裡是存上20年也付不起的首付，是永遠也過不上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明明努力摸到了生命的出口，伸手卻被捲入另一場絕望。
擠在公司提供的四人宿舍中，從不和朋友出去聚會，也從來躲著同學的婚禮，想往家裡打點錢又摸到乾癟的荷包……每年刮沙塵暴的季節，四周都籠起黃土的顏色，他偶爾也會覺得分不清這裡和老家，究竟是不是同一個地方。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紙戶口，突然伸手向前將它撕的粉碎。
2
劉美美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出來喝一杯。我到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裡了，從面前的空杯子數來看，她已經坐在那裡很久了。
「我離婚了。」開口第一句話。
不知從哪裡問起，也就叫了一杯酒，靜靜陪著坐著。想起來一年前的某天她給我打了個電話：我要結婚了。就像今天這通電話一樣的突然，又冷靜。
過了25歲，劉美美開啟了瘋狂相親模式，幾輪過後她總結出幾條標準，並告訴所有幫她介紹對象的親朋好友：有房有車有戶口，再看其他條件。
這個男人，哦不，前夫，是她結婚前半年遇到的，記得她第一次將這個男人介紹給我們說時只用了一句：條件不錯，有房有車有戶口。城八區戶口，她又補了一句。
結婚那天，她趴在我的耳邊小聲囑咐：你也一定要找到一個有房有車有戶口的男人結婚哦。然後白色的婚紗拖尾小步小步的挪出了我的視線，直至走遠。
「我說，」她說。
「嗯？」我回過神。
「我說，你一定要找一個你愛他，他也愛你的男人結婚。沒有愛情，房車戶口就都是個屁。」
3
那些拿生活換戶口的年輕人，
換著換著就生活不下去了；
那些拿理想換戶口的年輕人，
換著換著就回不去起點了；
那些拿愛情換戶口的年輕人，
換著換著就把幸福弄丟了。
4
那些被戶口拿下的年輕人，都曾在20來歲的年紀，興奮的從別人手中拿回了自己人生的主動權，還沒來得及思考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麼耍，就接收到了來自成人世界的重重規則，正要走出校門的雙腳已經沉的邁不開步了。
規則沒錯。有戶口就可以買房買車、下一代的教育、老了後的福利，戶口可以說是成人世界的「通行證」，是100萬也未必換得來的稀缺資源。錯在我們以為：我們在年輕時，就可以猜到未來的100種可能。
可能5年後你真的掙了100萬；
可能你用5年的經歷將自己打造成了比戶口更稀缺的資源，公司爭著挖角你，有一家公司挖急了眼，一拍桌子說幫你把戶口落了；
可能你一拍桌子說，老子不要這城市的戶口了。你走過了趙雷的成都、馬爸爸的杭州……發現你尋覓的天堂在別處；
可能下一代的教育問題走到你面前時已距今過去了10年，可能那時候你已經有能力承擔國際學校的學費，漂亮的繞開了戶口對下一代教育的限制，可能你和另一半划算過後決定將孩子送出國外上學；
可能你發現花幾百萬在這裡買房，不如用同樣的錢在紐西蘭、在葡萄牙、在加拿大安家，於是你往面前的桌子上鋪開了一張世界地圖；
可能你在路上發現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頭扎進創業大潮擼起袖子大幹一場，人生又添了許多未曾想過的意義；
可能40歲時你就賺夠錢退休了，老了後的福利多點少點的，管它的呢；
可能5年後你依舊付不起首付，但你發現了出租房裡也有愛情，歸屬感在心中；
可能5年後你依舊買不起車，但是你發現在的士後排座上可以看到最好的夜景；
可能正當你無措，那些政策自己說變就變了；
可能……
戶口能解決的那些問題，不足以構成必須綁架當下的理由。
當我們從最本來的需求出發，戶口就不再是唯一的出路。
最本來的需求，不過是想要離幸福更近一點。
離幸福更近一點，有一百種方法。
5
你對戶口妥協的速度，也是你對其他事情妥協的速度。
每個時代都愛出點幺蛾子，讓這個時代下的人們忙碌起來，躁動不安起來。戶口就是其中一件，還有很多件：
讀書無用；
嫁給年紀還是嫁給愛情；
女孩應該無為；
30歲的中年危機；
理想被嘲笑的年代；
要麼二胎，要麼離婚；
……
戶口可以檢驗我們在這個時代是否活的頑強。
我曾經認識一個海歸大男孩，曾囤夢想于山川湖海的年輕人。剛回國時的他像一隻貪婪又飢餓的小狼狗，什麼都想要。當戶口和工作PK的時候，他一秒鐘將票投給了戶口，在之後的幾年裡，他將愛情妥協給了年紀，將理想妥協給了生活……妥協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的，一雙手臂喪失了對抗的力量。
生命中的堅持就像一副多米諾骨牌，我們用心將它擺放的整齊漂亮，而只要被推倒了第一塊，接下來的骨牌就更容易順勢倒下。
6
在這諾大的城市中，
我沒有戶口，沒房沒車，一無所有。
但未來於我，是100種可能。
生活、理想、愛情都還是最初的模樣，
不曾妥協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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