諮詢實錄：家人之間能好好說話嗎
傾訴》》
李宴，29歲
我像逃難一樣從家裡逃了出來
這個國慶長假我有一個很痛苦的發現，那就是我正在成為自己討厭的那種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即將到來的而立之年給我的某種暗示或者警告。
從小到大，我最討厭的就是沒有教養沒有文化的人，尤其是說棒棒話，動輒就大聲吵架的粗魯人。很不幸，我父母就是這樣的人，有記憶以來，他們就總是在吵架，有時為很小的事情，比如周末的午餐是吃面還是吃飯，他們可以吵一兩個小時。有時什麼也不為，莫名其妙就吵起來，互相惡罵，把幾十年的各自醜事都拿出來罵。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他們這樣交惡，為何還要一直在一起？當然作為他們的兒子，我也不可能勸他們分開，但我發自內心認為他們應該分開，給彼此一條生路。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雖然同在一個城市，我也儘可能少和他們來往，逢年過節才回去一趟。父母有時會同仇敵愾一起罵我是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我不想作任何解釋，相信沒有任何人會喜歡總是吵架的父母。
8月份父親不小心摔壞了腿，還在恢復期，家裡本來請了家政在幫忙，國慶節家政要回老家。母親本來身體不好，一個人確實應付不過來。即便內心很不願意，我還是放棄了旅行計劃，回家幫忙。整整7天，我每天24小時和他們呆在一起，整個人很不好，感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萬幸的是家政在7日下午準時回來，我主動給了家政紅包就像逃難似地從家裡逃了出來。
這兩天我也在反省，為什麼和父母的關係糟糕成這個樣子？隨著他們一天天老去，他們對我的需要肯定會越來越多，再不高興再不情願，我也必須盡為人子的責任和義務。在必須與他們相處的時間裡，我不想再重複這個長假的悲劇，每天都吵不完的架，一說話就又凶又惡。講真，我太討厭自己這個樣子，一個人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真是一件悲摧到無語的事情。
幫幫我，我實在不想繼續這種狀態，不想這樣和自己的父母相處。至少可以好好說話。
對話》》
你像他們嗎？
張娓：父母之間吵架有時為一些小事，有時什麼也不為，莫名其妙就吵起來。你是為什麼和他們吵呢？
李宴：也差不多，主要是為一些很瑣碎的小事，有時什麼也不為。
張娓：你平時生活中容易和別人吵架嗎？
李宴：不，和朋友同事相處我都很隨和。和女友相處脾氣要壞些，也還能剋制。
張娓：和父母相處時無法剋制？
李宴：我是想剋制，冷靜，理性，但只要真的和他們在一起，就完全沒辦法做到。他們似乎天生就是惹人生氣的那種人。
張娓：他們和其他人相處如何？
李宴：在外面都很會裝，對人熱情禮貌有教養。
張娓：你覺得自己像他們嗎？
李宴：慢慢開始像了，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手記》》
讓石頭落在沙堆里
12日下午，江北觀音橋，雨淅淅瀝瀝下過不停，一場秋雨一場涼，坐在室內，氣溫感覺也已接近冬天，我一邊說真冷一邊從包里拿出圍巾披上。坐在我對面的李宴，幽幽地感嘆了一句，天再冷，也不會冷到心裡去，我的奇葩父母，倒時可以讓我的心冷成一塊一塊的冰疙瘩。
我看著李宴，他不到30歲，眼神比實際年齡明顯老了一大截。突然想起前幾天讀到的一篇兒童教育專家寫的文章：父母總當著孩子面吵架，遠比打罵孩子更為嚴重。父母盡失尊嚴的吵架不僅給孩子造成巨大的恐懼和不安全感，還容易讓孩子長期壓抑、自責、悲觀。父母的蠻橫、刻薄、戾氣、非理性將直接影響到孩子今後在自己婚戀生活中的姿態，這等於早早剝奪了孩子幸福快樂的可能。
李宴說在他記憶里，父母從來都在吵架，只有小吵或者大吵，幾乎沒有過不吵的時候。我說他們現在漸漸老了，可能慢慢就吵不動了。李宴搖搖頭說你不了解，父親腿受傷不方便，躺在床上，嘴還是那麼討厭，不停翻舊帳罵人。母親也絕對不會因為他是病人而讓著他，和他對吵，嗓門比他還大。頭兩天，我把門都關緊，生怕鄰居聽到丟人。後來不管了，愛吵就吵吧，我冒火了也和他們對吵。冷靜下來也很羞愧，都不知道為什麼吵，就是覺得憋著一肚子的火，必須找個出口。可能因為父母長期吵架，在家裡形成了一個很不好的場，只要呆在那裡就覺得難受，想冒火，想吵架。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們這樣吵吵鬧鬧了幾十年，怎麼還沒吵夠，還停不下來。真夠讓人絕望的。
我問李宴心目中理想的父母是什麼樣子？李宴說當然是和和美美，恩愛幸福，如果做不到那就理性和平分手。我說你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但可以選擇自己如何做父母，這個理想今後還是可以努力實現。他嘆息說這不可能，我早就跟女友說好，我們不婚不育，絕對不過父母那樣的生活，絕對不再讓孩子受我受過的苦。我說你還不到30歲，一切都有改變的可能，不必早早就給自己的人生設限定位。
父母吵吵鬧鬧了大半輩子，但還在一起，也從沒有過分開的想法。你覺得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我問李宴，他想了想說，不知道，只覺得他們太奇葩了。我說看起來他們總在吵，總在鬧，有沒可能在他們心裡，這就是他們表達情感和聯結的一種特別的方式呢？你搜索一下記憶，先過濾掉吵架以及因此對他們的負面評判，換一個角度，儘可能客觀平和來看他們的關係，會看到些什麼？
李宴楞了一下，沉默了大約2分鐘說，除了吵架，用最惡毒的話對罵，他們把彼此還是看得很重。父親腿摔壞了，母親很著急，到處給他找補骨頭的偏方。母親血糖高，又愛吃甜食，父親把家裡所有的糖都扔了，主食基本也只吃粗糧。我點點頭說，他們的關係在惡罵之下，還是有愛和陪伴。他們對你呢？李宴說我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他們肯定愛我，但他們愛的方式就是罵和吵，真的讓人受不了。我點頭說罵和吵確實是非常糟糕的方式，但能透過罵和吵感受到他們的愛，也還不錯，就像你對他們有諸多不滿，但清楚知道要盡為人子的責任與義務，很棒。改變從接納開始，接納父母的不完美。接納之後就不容易抗拒，而不抗拒就容易柔軟。如果他們的粗暴強硬堅銳如同石頭，你也是他們同樣的石頭，那隻會彼此傷害。相反，如果你不是和他們一樣的石頭，而是細細密密的沙子，傷害自然就可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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