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的選擇為何一直是小龍女？
如題。
這個問題是我剛才在整理兩部新書稿的目錄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
這好像是自己跟自己玩兒的一個遊戲。自己提一個問題出來，自己又去尋找答案。
但凡關乎「選擇」的問題，必然能窺見主體的一些人性傾向。
我喜歡揭開謎底。
有時候為了揭開謎底，不惜以身犯險。別人看著驚心膽顫，我自己渾然不覺。因為全部的心思都在戰鬥上。
回到楊過的謎底，小龍女。
楊過從11歲開始徹底成為一個孤兒。之前，他是半個孤兒，尚有母親穆念慈陪伴。
穆念慈在他11歲那年去世。他遵母命把母親葬在嘉興鐵槍廟之後，就流落嘉興，住破窯，過著偷雞摸狗的日子。
他的性格，看似油滑，實際自卑，半點刺激不能受。一受，就生狂態。
小郭芙第一次見他，說，你去摘些花兒，編了花冠給我戴！
然後他老實跟過去。
而郭芙瞥見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這麽臟，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兒也給你弄臭啦。
其實郭芙那會兒最多七八歲，小人兒一個。說話哪裡有顧忌。
楊過受不了，冷然道：誰愛跟你玩了？
大步大步地就走了。
郭靖叫他：小兄弟，別忙走。你身上餘毒未去，發作出來厲害得緊。
他為救程英和陸無雙，去扭李莫愁，被李莫愁的冰魄銀針所傷。
郭靖這一叫，又刺激了他。他最煩別人瞧不起他，走得更加快。
這就是楊過性情的底子。極度自尊和自卑的混合。而這兩種性格的混合背後，是他缺乏愛和溫暖的自我保護。
在遇到郭靖和黃蓉的同時，他也遇到了西毒歐陽鋒。已經神志不清的歐陽鋒居然把天性中父親的慈性給了楊過。
楊過叫歐陽鋒為「爸爸」是極其情願的。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歐陽鋒對他好。
楊過自然不知道西毒的種種惡處。但是，楊過從兩三歲起就盼望有個愛憐他、保護他的父親。有時睡夢之中，突然有了個慈愛的英雄父親，但一覺醒來，這父親卻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場。
楊過被郭芙說他手臟，對她一家都生了厭憎之心，他竟然不願意跟著郭靖，而願意跟著歐陽鋒。
歐陽鋒告訴他：我的腦子有些不大對頭，只怕帶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爺兒倆再廝守一起，永不分離，好不好？
楊過自喪母之後，一生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等親切言語，上前拉住了歐陽鋒的手，哽咽道：那你早些來接我。
歐陽鋒告訴他：我暗中跟著你，不論你到那裡，我都知道。要是有人欺侮你，我打得他肋骨斷成七八十截。
這是楊過內心的凹陷處，需要極充足的愛去充盈。
之後，楊過去了桃花島，被郭芙並大小武欺負。這實在是個烏龍。於楊過和郭芙來講。一個因為自卑無法感知一個少女的情意。一個因為驕傲而使用了錯誤的方式表達情意。
再之後，楊過去了全真教。被趙志敬欺負。而後幾乎被全真教集體欺負。
桃花島和全真教經歷，在楊過心裡的創傷，數年不散。這中間，且有孫婆婆對他捨命的維護及小龍女與他親密無間的師徒關係在治癒他。
第十回，少年英俠。他再撞見郭芙。
此時，他和小龍女第一次失散。此時，他古墓派的武功初成。但他內心的成長是緩慢的，脆弱的，仍然像當年的少年一樣，抵擋不住一個來源不明的輕視的眼神。
為了儘快結束這篇文章，已經凌晨1點了，我偷個懶，抄錄原文以呈現楊過當時的心裡狀態：
楊過與郭芙多年不見，偶爾想到她時，總紀得她是個驕縱蠻橫的女孩，那知此時已長成一個顏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陣急馳之後，額頭微微見汗，雙頰被紅衣一映，更增嬌艷。她向雙鵰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齊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掃到楊過臉上時，見他身穿蒙古裝束，戴了面具後又是容貌怪異，不由得雙蛾微蹙，神色間頗有鄙夷之意。
楊過自幼與她不睦，此番重逢，見她仍是憎惡自己，自卑自傷之心更加強了，心道：「 你瞧我不起，難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當世大俠、你媽媽是丐幫幫主、你外公是武學大宗師，普天下武學之士，無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媽是個鄉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誰，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來命苦，受人侮辱。你再來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傷心，但覺天地之間無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無意味。只有師父小龍女對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時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還有重見她的日子？
心中混亂，厭憎塵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野嶺間亂走，肚子飢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遠，不到一個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爛不堪，到了一處高山叢中。他也不知這是天下五嶽之一的華山，但見山勢險峻，就發狠往絕頂上爬去。
楊過的成長，是異常驚險的。我是指，內心的成長。
他幸好在華山上，遇到了威風凜凜雷霆剛正的七公。幸好經歷了七公和他西毒義父兩大當世頂尖高手的比武和謝世，「二老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功，到頭來卻要我這不齒於人的小子掩埋，甚麽榮名，甚麽威風，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經歷「西毒」和「北丐」兩大頂尖高手的比武和死亡的洗禮，楊過內心變了。他下華山時候跟他上華山時候的狀態已經天翻地覆。「下山時卻覺世事只如浮雲，別人看重也好，輕視也好，於我又有甚麽干係。」
他終於可以不怕別人的輕視。
無所畏懼，是因為有所依傍。
從他明白小龍女對他的愛意以來，小龍女便成了他身後永遠的退路。他無論什麼時候轉身，身後，都將有個小龍女接著他。
楊過下終南山後，遇陸無雙，完顏萍，程英，公孫綠萼諸女，對他情深如程英及綠萼，是可以為他赴死的。他內心，也有過波瀾。但是這些女子在他心裡，終不及小龍女。除開小龍女無人能及的美貌，他們倆之間無法撼動的默契是，小龍女對楊過無條件的好。這好，是楊最大的倚靠。你看但凡楊過受到傷害，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世間所有人都嫌棄我，但姑姑是不會棄我的。過從小到大，內心深處其實傷痕纍纍的。這些傷痕，即使他成為神鵰大俠，聲名隆盛，也未悉數撫平。唯有世間一人對他亦可生死亦可日常的唯一且傾盡全心的愛才是他的解藥。
這就是，謎底。
（好了，寫完了。眼睛都睜不開了。自己給自己設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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