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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二的「普通人書法」——一個虛構的故事

王小二,大名王阿寶,排行老二,人稱王小二。家貧,初中未畢業即輟學,在家務農。某年,當兵的哥哥有個戰友退伍後到他的省會——南方的一個都市——開家小麵館,需要幫手,小二由哥哥這層關係進城打工。哥哥的戰友姓李,名大發,長小二幾歲,北方人,善做麵食,尤長於麵條。麵館開張,為討個吉利,李大發給麵館取了名,叫「發發麵館」。因資金不足,店裡的裝修十分簡陋,本不需什麼好看的招牌,李大發就吩咐文化程度比自己略高的王小二寫塊牌子掛上了事。王小二到新華書店買了本怎樣寫美術字的書,選了其中新魏體一路的字,依樣畫葫蘆地練了幾遍,然後找來一塊木板,用白色油漆漆了一遍,用刷子蘸著紅油漆在木板上寫了「發發麵館」四個大字。油漆比較粘,很滯筆,有的筆劃因刷子蘸油漆過多,略有粘連。王小二並不善書法,寫時也沒打格子,四個字大小不一、高低不齊。掛上一看,字是有些歪歪扭扭,但白底紅字,倒也醒目。誰也沒想到,就是這塊招牌,居然成了王小二命運的一個轉機。離發發麵館不遠,有一家大公司的住宅區,裡面住著一位藝術家,名楊達。楊達是某大學藝術系的資深教授,專業為書畫。他在全國書畫界不但被認為是功力最深、創作實力最強的藝術家之一,而且他對藝術理論也很有興趣,富於探索精神。楊達所在的大學早分給他一套寬敞的房子,妻子單位也分了房子,他不坐班,為照顧當工程師的妻子上班方便,就一直住在妻子這邊。發麵館開張後,妻子買過幾次面,楊達很是喜歡。一日,家中有客,妻子在家炒菜,打發楊達到發發麵館買些面作主食。楊達在店門口見到王小二寫的招牌,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近些年來,他一直在探索如何在傳統書法的樣式中能有進一步的突破,每有新的考古資料出版,不論是青銅器銘文、還是簡牘卷子上的墨跡、墓誌磚瓦上的刻劃,他總是及時吸取,雖然他的功力高人一籌,但那些筆性不凡的年輕人跟得也快,他在筆墨形式和花樣翻新方面總是不能和年輕人拉開距離。而王小二的招牌似乎給了他一個新的啟發。那天家裡有客人等著吃飯,他沒有久留。以後的幾天,他都到麵館前駐足觀看那塊招牌,越看越覺得有味道,讚嘆不已。終於有一天,他看顧客不多,踱進店裡坐下來,要了一碗面。為他端面的正是王小二。楊達問道﹕「外面的招牌是誰寫的?」王小二如實作答。楊達聽後十分興奮,卻不動聲色地和王小二隨便聊了幾句。從那以後,楊達又去過幾次發發麵館,漸漸和王小二熟了起來,他邀王小二閑時到家中坐坐。王小二在那個城市裡除了一些老鄉沒有什麼朋友,突然有一位教授對自己這樣友善,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王小二抽空去拜訪了楊達。楊達對這位鄉下來的打工仔沒有絲毫嫌棄,以茶點招待,和他聊天,並鼓勵他在紙上隨著自己的性子寫字。剛開始王小二還有些拘謹,去了幾次,就逐漸自在起來,敢在楊教授的畫案上大寫特寫。每次寫字,楊達都要說幾句讚揚的話。有時,楊達也找出顏真卿《多寶塔》之類的字帖讓王小二試著臨臨,王小二初學臨仿,寫出的字和字帖上的字大相徑庭,有些不好意思,而楊達覺得別有一番意趣。有時,楊達還找來一些不同於紙的材料,讓王小二在上面塗鴉。特別令王小二感動的是,有時他去拜訪楊達,教授還沒回家,教授夫人依然為他端茶水、削水果,把他帶到楊達的工作室去隨便塗抹,只是每次都把他寫的字收起來,說是要留給楊先生看看。王小二心想,大概是楊教授看中自己是個寫字的苗子,不如早日拜楊先生為師學字。可他一開口,楊達就拒絕了。他說王小二有靈性,字寫得有意思,不用向他學。王小二並不明白楊達說的「有意思」究竟是什麼個意思,他很納悶,如果都不用學的話,那他楊教授在學校教什麼呀?就在第一次見到《發發麵館》的十個月後,楊達在北京的一個重要的美術館推出了他的個人展覽——「平民書法研究系列」。在展出的三十餘件近作中,有一些是傳統的捲軸冊頁扇面,還有一些寫在木板和其它材料上。雖說形式上變化甚多,但總的來說,風格上是以變形達到的一種稚拙的趣味為主。楊達在展覽的前言中說,自清季以來,平民的書法受到了重視。這為書法的發展開拓了新的天地。近年來,對平民書法的借鑒雖已有長足的進步,但依然有不斷深入研究和汲取養料的必要,這些作品就是自己新的研究心得。但是,楊達的前言並沒有告訴人們他究竟學了哪些平民書法,只是籠統地說他的作品是受了平民書法的啟發。而每件作品的簡短說明也只提供作品的尺寸、材料和創作時間這類的信息。

「平民書法研究系列」展出後,儘管少數批評者認為其中部份作品因變形過甚,有安排造作之氣,學稚拙不成,反是一種滑稽;但書法界的很多人士對楊達的新作予以肯定,好評如潮。展覽期間,楊達接受過幾次採訪,每當被問到他究竟學的是哪一路的平民書法時,他總是語焉不詳,只是以「旁搜遠紹」或「廣取博收」應對。弄得一群舞文弄墨的評論家只能依著自己對書法史的有限了解來編織溢美之辭,說什麼這些作品有《張遷碑》的生拙,龍門造像記的雄強,漢簡的流動,敦煌卷子的天趣……

楊達「平民書法研究系列」的成功,,王小二並不知道。他只是在當地的報紙上看到了一條短訊,說X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楊達在北京辦了一個書法展,很成功。王小二這時才知道,楊教授還是省書法家協會的頭頭之一。發發麵館旁邊的弄堂里有個叫陳傑的年輕人,常到店裡來吃面,和王小二認識。陳傑喜歡養鴿子,參加了市信鴿協會,常有一些活動,還因此交了不少朋友。有時帶朋友來店裡吃面,一起大談鴿經和賽事,津津有味,讓王小二看了十分羨慕。他想,要是也象陳傑那樣參加個什麼協會那該多好?!於是不知深淺的他,鼓足了勇氣,開口請楊達介紹他參加書法家協會。這次楊達可沒一口拒絕。上次他拒絕收王小二為徒,並不感歉疚。因為他知道,如果王小二也去學了顏體、柳體之類的書法,他再也不可能寫出像《發發麵館》那樣充滿生氣和原始力量、變化不可端倪的字了。拒絕做介紹人,就有些過意不去了,心想﹕如果不是從王小二的招牌獲得靈感,如果不是對王小二留在他家裡的那些字進行改造包裝,「平民書法研究系列」絕不可能獲得如此的成功,我可是「學」了王小二的字啊。考慮了兩天,楊達決定當這個介紹人。但X省書協對發展會員向來慎重,要常務理事會集體討論通過。楊達十分清楚,以目前的入會標準來衡量,王小二要入會很困難,他必須做些工作。在他的指導下,王小二在宣紙上寫了兩張比較規整的字,楊達拿著它們到書協的常務理事中去活動。相當一部份常務理事認為基本功太差,明確表示反對。有些則礙於楊達的面子,網開一面。還有人以為王小二是楊達的學生,正隨乃師進行「平民書法」的嘗試,故意寫得不那麼規整。在楊達的斡旋下,王小二的申請最終以微弱多數勉強通過。得知申請被批准後,王小二極為興奮。他忽然覺得,在這個大城市中,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打工仔了。他去印了一張名片,在自己的姓名上用小字印了「X省書法家協會會員」的字樣。入會後,王小二去參加過幾次會員大會,有種說不出的新鮮感覺,同時又察覺到一種冷遇。他發現書法家協會的會員們在一起喜歡談什麼魏晉之際的使轉筆法、米芾的八面出鋒之類的事。評論起彼此的作品,則是這一點用筆太滑,那一鉤挑得太早……他初涉此道,實在插不上嘴。不過,這時的書法家協會裡,還有另一位頗感寂寞的新會員,他就是《濱城晚報》文藝副刊的編輯兼記者張彬。

此人和王小二的背景迥然相異,他畢業於某外語學院英語系,上大學前學過幾年書法和國畫,功力平平,但他喜好文藝理論,思維敏捷,文筆流暢而犀利。大學畢業後,同班的同學紛紛考了托福出了國,學商學法的都有。張彬卻主動和《濱城晚報》聯繫,申請當文藝版的記者。他的才華很快展示了出來,在報導國內國際各種藝術事件,採訪和評論中國藝術家和來訪的外國藝術家方面,發表了一系列有影響的報導和評論,迅速成為省城的名記者。張彬有自己的夢想﹕有朝一日當上專業的藝術策展人和評論家,《濱城晚報》只不過是他接觸各方人士,和媒體建立關係,了解展覽運作機制的一個熱身之地。楊達舉辦「平民書法研究系列」展時,張彬專程到北京採訪報導,並撰寫了長篇評論文章。為此,楊達以書法家協會需要理論人才為由,推薦張彬入會。張彬志不在此,對參加這一協會本無大興趣,只因楊教授盛情邀請推薦,他又聽到一些學者說,書法是當代中國視覺藝術門類中在創作、欣賞、收藏、使用、品評等方面都保留了最多傳統藝術特徵的「活化石」,可以作為觀察中國藝術在當代轉換的一個窗口,也就參加了書法家協會。入會後,他發現絕大多數會員關心的是如何寫好字,很少有人對現代藝術理論有真正的關懷。除了和楊達還能談上幾句外,他在書協實在找不到氣味相投的人。雖說張彬是個有些名氣的記者,協會裡上上下下對他頗為禮遇,但總有那麼些書法家對不擅書技的理論家心懷不滿,認為他們發表的都是隔靴搔癢之論。書協開會少不了揮毫交流,遇到這樣的場合,有些人就拿張彬調侃,「張彬先生,你別老動口不動手呀,來來來,寫幾個字給大家看看,讓我們長長見識!」一天,書協開會員大會,會議休息期間有筆會,書法家們個個興緻很高。張彬不願上前湊熱鬧,坐在會場的一邊休息。王小二那天也來了,他也是個遇到揮毫就要躲的人,生怕當眾出醜。而楊達在這種場合也從不聳恿王小二上前試試,怕泄露他的「平民書法」的天機。張彬注意到場內居然還有一位和他一樣害怕揮毫的「書法家」,甚是好奇,便上去和王小二搭話,幾句話一聊王小二便如實說了自己的職業背景、入會的經歷,坦言自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書法功力。張彬的職業敏感告訴他,這其中有點蹺蹊。等會議完畢,張彬約王小二出去吃個便飯聊聊。王小二因要趕回店裡幹活,就請張彬一起到店裡吃面。來到發發麵館前,張彬愣住了,這招牌上的字怎麼這麼眼熟!他記起來了,楊達的「平民書法研究系列」中有幾件作品的筆墨處理和這招牌很相似,因為他看過展覽並寫過評論,記憶猶新。他又想起王小二下午在書協開會時說過他是楊達介紹入會的,於是就婉轉地問楊教授是否光臨過這個麵館。王小二一五一十地把他和楊達的交往告訴了張彬。張彬是個性情中人,很能理解楊達為什麼不願意向外人披露自己模仿了王小二的字,對於楊達介紹王小二參加書法家協會的舉措頗為欣賞。但張彬在自己心中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當代的平民書法就不能進展覽?他為王小二感到不平的同時,一個大膽而新穎的想法萌生了。就在和王小二相識的那段時間,張彬正在讀西方當代藝術理論著作。他在閱讀中獲得了以下的信息﹕西方藝術史學界近年來逐漸走出了傳統的藝術史只關注藝術家創作的作品範圍,開始研究一個時代所有的視覺文化現象。與此緊密相關的是觀察日常生活的周邊環境對人們視覺習慣的影響(諸如廚房的冰箱放在哪,餐廳窗帘布的顏色等),以及藝術品在日常生活中的陳列和使用。同時,一些藝術家為了突破博物館的精英主義體制的局限,直接在自己的作坊中展出自己的作品。在張彬看來,中國書法的「現代性」或「後現代性」絕不在於把字寫得正一點還是歪一點、大一點還是小一點、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俏一點還是丑一點。在由傳統樣式的書法轉向和當代精神生活密切相聯的當代藝術的過程中,中國書法需要的是觀念而不是技法。但他希望這一轉變有其內在的衝動,而不是另起爐灶、和傳統式樣的書法分道揚鑣。他覺得,楊達雖然在自己的作品中借鑒了王小二的書寫,這比起碑學以來的書法家們只是一味在古代的文字遺迹中討生路已經前進了一步,但王小二這些普通人的書寫依然被排斥在展廳之外。

因此,它們仍不過是藝術精英們用來標新立異、獵奇玩酷的工具而已。他計劃邀請王小二一起辦一個和普通人生活緊密相關的展覽,把大眾的日常書寫直接納入當代藝術的領域,通過揭示傳統書法內在固有的矛盾,給書法界一個具有顛覆性的刺激。展覽的籌備之所以需要有王小二的直接參与,是因為王小二才是地地道道的普通人,而他張彬已經是個有些名氣的記者了。在思考比較成熟後,張彬約王小二見面。寒喧之後,張彬問王小二﹕「你寫的字和楊先生寫的字有何不同?」。

王小二回答﹕「楊先生練字練了好多年,他能把字帖上的字寫得很像。我小學時寫過描紅本,以後就再也沒有拿毛筆練過字。認識了楊先生,受他鼓勵又寫過些字。楊教授寫的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詞,用的是繁體字,從不加標點,有些字我不認識,也讀不出來;我寫的都是「今天下午關門盤貨,請您明天光顧」這類的話。楊教授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字,寫完了還去裱,裱完了送展覽會;我為店裡寫字常用刷子,寫在普通的紙上,貼在門板上,用完了就抹掉。楊教授寫完字後,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還蓋圖章;我從不簽名,也沒有圖章。大家都說楊教授的字好,還有人花錢買;除了楊先生說我寫的字有意思外,從沒有人說我的字好,當然也沒人買。」

「李大哥知道我認識楊教授,說﹕好好跟楊教授學,以後把咱們這塊招牌給我寫端正了。……」王小二一連舉出了好幾個不同。張彬心裡想﹕小夥子著實悟性不錯,楊達確有眼光。他感到自己找對了合作對象。這時,他從包里拿出一本雜誌,翻到一篇題為〈試論平民書法的美學意義〉的文章,指著文章對王小二說,「這是楊教授的文章,談的是平民書法。我問你,楊教授是不是平民?」「不是,當然不是。他是名人。」王小二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麼,究竟你的字還是楊教授的字算是平民的字呢?」張彬又問,他沒有用「書法」這個詞,他怕嚇住了王小二。

「當然我的是。」王小二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就對了。問題就在這。楊教授把他的展覽稱為「平民書法研究系列」,如果平民書法對中國書法的意義這麼大的話,我們為什麼不辦一個真正的平民書法展覽呢?」

「平民到底和書法有什麼關係呢?」王小二一點也不明白。張彬解釋了一番,王小二還是不懂。張彬不想多費口舌來解釋展覽的意義了,直接告訴王小二,他請王小二和他一起合作,辦一個真正的平民書法展覽,由他向有關機構申請經費,王小二的《發發麵館》也將參展,所有參展的人都將得到一定的報酬,作品展出後歸還。

王小二一聽錢,眼睛立刻一亮。他出身窮苦家庭,生存意識極強,一聽他的招牌參加展覽能得到錢,興趣馬上來了。他猶豫了一下後,開口問張彬支付給每個參展人的報酬多少。張彬說,視作品而定,但至少五百元,外加材料費。如被其它展出機構借展,還將支付作者借展費。若展品有人願意購藏,還會另有收入。你王小二作為出面組織這個展覽的主辦人,還將獲得一筆策展費。

王小二對此將信將疑﹕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張彬說,在申請的經費到手之前,王小二並不需要做任何事,但向他布置了一個任務﹕平時在自己的生活中多多注意觀察百姓們如何寫字用字,字最好是軟筆寫的,毛筆、刷子都行,不要因為它們寫得不好看而忽略。張彬還特別叮囑﹕暫時不要向楊教授提起此事。此後,王小二上街辦事時多留了個心眼,記下各種人的書寫。一天下午他看見李大發上小學四年級的女兒萍萍放學後在店裡做作業,大發的妻子交待她必須做完作業才能玩,調皮的小姑娘有點不高興,在描紅簿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不做好作業不能玩……」王小二覺得有些意思,就哄著萍萍把那張字要了下來。張彬和王小二談話後,開始用中英文起草展覽計劃書,同時向國內外幾個贊助現代藝術的基金會申請經費。他在計劃書中首先闡述了書寫在人類日常生活中的意義,接著又談了中國書法悠久的歷史,以及他和王小二計劃舉辦的展覽的宗旨和意義,展品的大致內容、展出的時間、地點和預算。幾個月後,張彬陸續收到了基金會的迴音,在他申請的八個基金會中,有五個認為這一展覽意義重大,願意出資贊助。資金落實後,王小二和張彬馬上開始徵集展品,一切準備工作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五個月後,「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開展。為了顯示展品和日常生活之間的密切聯繫,展覽在一個大倉庫里舉行。入口處放了一個捐款箱,旁邊的牌子上寫著﹕「普通民眾一律免費參觀。凡具有研究生以上學歷、高級職稱的人士、各級政府領導、企事業老總、各界名流,敬請自動酌情捐款,用以贊助普通人書寫的收集、展覽、研究和出版。」

為了媒體宣傳的方便,張彬把展覽前言〈也算宣言〉譯成英文。前言的大意是,書寫是人類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交流形式之一,在電話錄音等現代通訊手段發明之前,文字書寫是人類能夠跨越時空阻隔的最有效的交流手段,所以在世界各種文明中,文字的創造都被認為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從新石器時期陶器上的符號、秦代刑徒墓磚上的刻劃、漢晉簡牘上戍邊兵士的家書,到龍門石窟中刻工們信手刻來的造像記、敦煌卷子中小比丘的鈔經、明清地契上的畫押簽名……這些文字本不是為了展覽觀瞻而寫,但卻最真實地記錄了書寫者當下的生活實況。不需名家們提倡,只要有普通人存在,就有普通人的書寫存在,它們構成了源遠流長的中國書寫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份。自清季以降,碑學大熾,在「知二王以外有書,斯可以論書」思想的指導下,書法家們開始不斷地向古代平民的書法汲取營養。但當代真正的普通人的書寫則始終處於無人問津、自生自滅的狀態。此次陳列就是要為活著的普通人的書寫作一個記錄……走進倉庫,只見王小二的《發發麵館》掛在一個最醒目的位置。招牌旁有張彬撰寫的展品說明,指出了這一作品書寫的時空背景,它的藝術特點,並說它可以和龍門造像記媲美。這展覽有個特點,所有的展品旁都有一張照片,紀錄展品原來所在的場所。而《發發麵館》旁就有一張它被掛在麵館外的實景照片。

此外,舉凡里弄居委會貼的打掃衛生之類的通知,「此處禁止亂倒垃圾」,旅遊地的竹木上刻的「某某到此一游」,李萍萍的「不做好作業不能玩」,小保姆的字條﹕「阿姨,菜買好了。波菜一斤,二元;九菜一斤,五元;雞旦一斤半,八元……」(標點符號為筆者所加)林林總總,不一而足。還有人體展出﹕一年輕人,身著T恤衫,印有大字「笑傲江湖」,其左臂紋一藍色的「酷」字。張彬在這一作品的說明中大肆發揮了身體和書寫(bodyandwriting)的關係,他顯然受了法國思想家福科的影響。在所有參展的作者中,年紀最大、「名氣」也最大的普通人是一位七十餘歲的退休老工人,名叫徐根發。他展出的作品是用黃色的廣告粉寫在紅布上的新魏體標語﹕「熱烈祝賀我國申奧成功!」數十年前,徐根發是某造船廠的電焊工。那時,他曾參加市工人文化宮辦的書法班,臨過龍門造像記,又練了新魏體,常為廠里寫標語。他的作品還參加過市裡辦的書法展,發表在報刊上。後來,新魏體被認為是美術字,他的作品再也參加不了書法展了。退休後,他還常為街道居委會寫通知和標語。這次參展的作品,就是按照數年前北京申奧成功時所寫標語的照片重新寫的(照片一起展出)。此時他已人書俱老,字寫得渾厚蒼勁。開幕那天,他認認真真地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拍了一張紀念照片。

楊達也被請來參加開幕式了。他在邀請書上見到策展人王小二和張彬的名字,就已預感有重要的事可能會發生。當他看到熟悉的《發發麵館》,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此時,他還無法靜靜地思考眼前的一切,因為場內太嘈雜,各色人等壅塞在一起,很多人沒有參展的經驗,自己的書寫出乎意料地展示在公共場所,中外記者不停地對著展品拍照,並向他們提問,不免有些激動,說話時嗓門很大。楊達看到場內如此糟亂,許多展品有錯別字、俗字,禁不住嘀咕了一句﹕「群盲!」說完後他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己可是「平民書法」的大力提倡者啊!看到記者們不停地拍照,一些女孩子跑進跑出地為來賓端茶送水,他又喃喃自語道﹕「群忙!」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匆匆離開了展覽。楊達有些傷感,傷感的不是別人比自己風光,而是他突然覺得自己落伍了,變得保守了。

「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獲得巨大成功。由於張彬諳於媒體的運作,中外各大媒體紛紛以大篇幅予以報導評論,使這次展覽成了當代藝術圈內一個中心事件。王小二的《發發麵館》一夜成為人們談論的對象。張彬當然地成為了中國視覺藝術界最有創意的策展人。一些好事者也乘此機會成立了一個普通人書寫協會,王小二被公推為會長。此後,「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又到國內其它幾個城市展出,其中的數件作品又入選廣州三年展、威尼斯雙年展和德國卡塞爾文獻展。在張彬和外國文物商的運作下,《發發麵館》參加了第二年年香港蘇富比拍賣行的春季拍賣,竟被歐洲一位喜歡現代藝術的大亨以十多萬美元的價錢拍下,然後捐給了西方某著名的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藏。(注﹕《發發麵館》是作為現代(或當代)藝術品而非書法作品拍賣的。國際國內拍賣市場上的書法拍賣價遠低於當代藝術品。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發發麵館》的價格竟高出楊達「平民書法研究系列」所有作品價格的總和數倍)張彬本期望通過「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給書法界一個顛覆性的刺激,這實在是一廂情願。雖說展覽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但書法界的反應卻並不熱烈。儘管其中不乏有趣味的書寫,但是大多數陳列品在書法家們看來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而且張彬為了強調展覽更大的文化意義而使用了「書寫」這個寬泛的概念,而不是「書法」,書法界的人士們並沒有感到他們的世襲領地遭到威脅。因此這一當代藝術圈內的中心事件在書法界卻是個邊緣事件。使書法家們多少有些不安的是張彬的那篇〈也算宣言〉的前言。這篇文字把當代普通人的書寫和古代的文字遺迹相提並論,埋下了這樣一個伏筆﹕普通人的書寫能不能視為書法,取決於環境的轉換。有些書法界的人士對普通人的書寫持比較寬容的態度,在以後的一些地方性的書法展中,有些主持人也開始展出一些他們認為雖欠功力但有意趣的普通人書法。此是後話。

《發發麵館》走紅後,還帶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震動,書法界的人士恍然大悟,楊達的「平民書法研究系列」並不是研究古代刻石和簡牘卷子之類文字遺迹的心得,而是從當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麵條店夥計寫的招牌演化而來。有些人佩服楊達的眼力,認為王小二的招牌確實有獨特的味道,楊達的借鑒在形式上也處理得很好。反而是曾為楊達捧場叫好的人們很有點受了愚弄的感覺,他們忿忿然﹕「楊達把我們耍了!」「王小二算個什麼?一個麵條店的夥計。」其實王小二好歹也上過初中,比起一些古人,文化水準並不算低。可這些書法界的人士於古代的文盲、半文盲特別寬容,因為那畢竟是古人啊!對當代藝術觀念十分隔么的普通人對這次展覽也大惑不解。有的觀眾這樣說﹕「哎喲,大媽,下次打掃衛生可千萬別把您寫的居委會通知給洗了,咱給您揭下來保存起來,說不定哪天能參加展覽呢!」說完又補了一句﹕「或許還能拍賣呢!」李萍萍的參展在校內也引起了軒然大波。有個同學,在區少年宮學過書法,寫得一筆工整的歐體字,她對李萍萍非常不服氣,硬是認為李萍萍的字入展是開了後門,道理很簡單,王小二是李萍萍她爸李大發店裡的夥計。李萍萍在學校里很有壓力,害怕別人讓她和同學比試書法。

楊達在這一事件中失落感最強。這次展覽讓人們覺得楊達並不是普通人書法的代表。儘管依然有人請楊達這位名教授演講,不過,演講的題目再也不是如何創作「平民書法」了。有一次楊達到某高校去演講,居然有個楞小子唐突地請他談談當代書壇中「虛假的平民書法」(即名家們模仿的古代普通人書寫)是如何向「真實的平民書法」(即王小二等當今日常生活中老百姓的書寫)轉換的。言下之意,楊達以往的創作竟成了偽平民書法。楊達暗中叫屈。他明明知道是他的身份使得他不再具備創作「平民書法」的資格,可他也不願「下崗」去和走卒販夫為伍,當一個真正的普通人,因為那意味著讓他放棄數十年奮鬥的成果。王小二可謂名利雙收,連策展費、《發發麵館》的參展報酬和拍賣所得,收入不菲。錢多氣壯,他辭了原來的工作,獨立門戶,開了一個達達面庄,延請各地做麵條的高手為廚師。面庄的面好,雖價格一提再提,依然門庭若市,達達面庄儼然成為那個都市一個高檔餐飲場所。老闆王小二也真的不再是普通人了。他覺得無論是他的大名「王阿寶」還是外號「王小二」都不太雅,便請張彬為他改名。張彬把「小」改成「曉」,有通曉的意思;「二」改成「爾」,說是中國最古的字書《爾雅》的爾,有爾就雅。面庄的招牌字,依然出自王小二之手,字仍舊寫得歪歪扭扭,他並不在乎,他認為自己的手氣好。不過這次他署了大名「王曉爾」,並在那歪歪扭扭的字後,端端正正地蓋上一位鳥蟲篆名家為他刻的名章。

王小二不再參加省書協的活動,對他擔任主席的普通人書寫協會,也只是象徵性地捐個三千元人民幣,基本不參加活動。用他自己的話說,藝術這玩意兒太虛,門道太多,他實在搞不懂、也不想搞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己已經幸運地瀟洒了一回,見好就收,過把癮就走。就這樣,名噪一時的著名普通人書寫者王小二迅速從中國書壇上消失了。

王小二就這樣糊裡糊塗地當了回著名藝術家,又毫不糊塗地發了財。一天,他收到普通人書寫協會的通訊,說是在最近召開的代表大會上,王小二在協會主席選舉中落選,理由是﹕自從那次展覽後,他頻頻曝光媒體,儼然一名人,現在又當了老闆,已經不再是「普通人」,沒有資格再代表普通人了。而一位號稱深得民間道教氣功秘傳、能帶功畫符寫字的人,被選為新的主席。通訊中還刊登了一些短文,裡面有一些諸如「普通人的書跡將對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作出偉大的貢獻」之類的語句。讀到這裡,王小二不禁笑了﹕「誰願意永遠當普通人呢?普通人之所以是普通人,是因為他們沒有辦法不當普通人。」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隨著這次改選,一個或一些不甘當普通人的人,大概不久也會像他一樣,成為不普通的人。?就在王小二收到普通人書寫協會通訊的那天早晨,楊達用過早餐,在新到的《中國藝術新聞報》上讀到了那一改選的消息。此時他已沒有什麼感覺,因為這早已不關他的事了。看完報紙,他拿起筆,準備創作。不知是何原由,改選的新聞揮之不去。他自吟自書起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一二年。」款尚未落,電話鈴響了,是省書協的駐會秘書小張打來的,通知楊達參加常務理事緊急會議,討論會員發展的問題。小張在電話中告訴楊達,近來有不少普通人書寫協會的會員要求參加省書法家協會。

近一年多來,普通人書寫協會如法炮製,舉辦了幾個「普通人書寫展」,雖然入展作品的面比首展更龐雜,但遠不如王小二參與組辦的那次具有轟動效應。因為缺乏固定經費,普通人書寫協會實際上是維持日艱。而省書法家協會會費不算高,名聲大,又沒什麼義務,參加這種協會有益無害,這些因素促使一些人前來申請參加書法家協會。來者說他們已參加過兩次全國性的展覽,有的還參加了國際展,早就具備了作為省一級書法家協會會員的條件。小張向來者說明,書法和書寫有區別,書法家協會吸收的是書法家而不是書寫者。可?人也有頗能辯者,說古代犯人的墓誌磚上的書刻為何既是書寫也是書法?那些人既沒有文化,也沒有什麼書法功力,而今天的書法家都把它們當作那時的書法來對待。小張援引楊達的文章,說那是古代的「平民書法」,有特殊的原始藝術魅力。來者反詰,難道我們寫的就不是「平民書法」?難道我們的書法就沒有質樸的意趣?小張又解釋,古代的平民書法要經過當代書法家的提煉轉換才能成為書法藝術。來者反駁,難道書法家就是「平民書法加工家」嗎?如果說我們的書寫是桔子,加工我們書寫的書法家們搞出來的是桔子汁,你能說桔子汁就比桔子好嗎?……雙方是越爭越激烈,越辯越辯不清。

小張一肚子的不高興,在電話里對這位她向來敬畏的楊副主席嘟嘟了一句﹕「發展一個王小二還可以,可王小二太多了……」這句話可說到了楊達的痛處。楊達頗感尷尬,一時也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應答,只能湊合著說﹕「是太多了,是太多了,多如過江之鯽……」

在趕往書協的車上,楊達向窗外看去,不知怎地,滿街都是充滿意趣的普通人書法。他忽然想起了文化大革命那會的一句話,「八億人民八億兵,人人都是反帝反修的戰士。」如果普通人的書寫都能算是書法的話,那豈不是十四億人民十四億書法家了?這時,他也開始意識到當初他發展王小二入會的嚴重後果了。此事是好是壞,今後研究藝術史的學究們自會有不同的評說,但目前它卻實實在在地給書協的工作帶來了困難。發展了這十幾個人,並不能把風波平息下去,因為一個王小二消失了,千千萬萬個王小二正在站起來!這豈是一句「過江之鯽」或「多如牛毛」能夠了得!他開始思考自己在常務理事會上如何發言。他是教授,喜歡對問題作一些學理上的解釋。不發展這些人,在學理上不能自洽,因為他也解釋不了為什麼古代的造像記算是書法,而當代的普通人的字跡就不是書法,他無法從理論上來證明為什麼這些人就沒有資格入會。可發展他們入會了,類似的書寫者會接踵而至,今後書協將會遇到更大的麻煩。他預感到自己正面臨著一個十分艱難的抉擇。

想著想著,他感到一陣暈眩。楊達本有輕微的心臟病,血壓偏高,此時一個大大的「病」字跳到眼前。楊達本不是一個沒有立場的滑頭,一生中從來沒有用病來迴避過矛盾,但這時他覺得自己已別無選擇。他叫計程車司機改變行車方向,向省第一醫院開去。他是省政協常委,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任何時候都能住進專家病房。這是一個不普通的人所享有的特權。兩天後,書協的小張到醫院來看望楊達,送來了常務理事會的發言紀要和決議。以前在楊達說服下投票贊成王小二入會的那幾位常務理事都主動做了檢討。儘管王小二早就不參加書協的活動了,但常務理事們還是鄭重其事地責成書協秘書起草了一個關於王小二不參加活動作自動退會處理的決議文件,頒發給下屬各市縣的書協。十四位常務理事(楊達缺席)一致投票反對普通人書寫者入會。一位德高望重、向來不輕易介入爭端的老書家也發話了﹕書法家協會不是信鴿協會,只要是養鴿子的,願意交錢都可參加。書協會員的發展要以有無書法功力為基本條件,而不能以有無趣味為標準。天趣與生俱來,人人可有,而技法則非家傳師授、墨池筆冢方可獲得。老書家還建議,今後的理論家們、書法史學者們要認真區別古代的書法和一般的文字遺迹的不同,不能把所有的古代的文字遺迹一概視為書法。對古代的書跡也要批判地繼承,觀其有無技法上的特色,而非僅僅觀其是否有天趣。

書法家們終於祭起了看家法寶——技法,把普通人擋在書法家協會的門外。發行量多達數十萬份的《書法周報》率先對這次會議做了詳細報導。緊接著,其它書法和文藝報刊相繼轉載報導。於是引來一場論辨。與其說這是一場辯論,還不如說是近乎一邊倒的聲討。

書法教育者撰文指出,如果李萍萍的作品也能參加展覽,全國的學齡兒童寫的字都能參展,今後還叫我們怎樣教書法?

一些擔任過全國展評委的人士在一個座談會上發言說﹕那些根本不懂書法的人的字也能參加展覽並被收藏,那將給我們今後展覽的入選和評獎工作帶來極大的混亂。

有人把「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斥為二十一世紀初中國書法界的一場鬧劇,容忍它更是書法界的悲劇。有人指出,王小二的《發發麵館》被國內一些現代藝術評論家大肆讚揚,最後又被西方博物館收藏,這是一個成功地唬了國人、蒙了老外的炒作典範。更有批評家從「東方學」(Orientalism)的角度來批評「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譏諷它是「西方人文化宴席上的一碗中國麵條」(這是套用一位著名藝術評論家批評中國當代藝術的一句話,原話為「西方人宴席上的一道中國春卷」,因為王小二本是麵條店的夥計,春卷在此被換成了麵條)。

此時,在書法界向來被認為理論素質不錯的楊達保持著緘默。自從張彬發表王小二的招牌並大肆宣傳了一番之後,他在書法界的處境頗為難堪。他很清楚,當初他把王小二的字當作臨摹的對象,並不是想把當代平民書法也作為可以和名家書法相提並論的經典。孰料到張彬也發現了王小二,並順著他楊達的思路,多走了一兩步。這一兩步極有顛覆性,因為它改變了過去的遊戲規則,而這一改變恰恰又是鑽了碑學以來書法家們把所有古代文字遺迹都當成書法經典的空子。楊達很清楚,每一次、每一種遊戲規則的改變,都會有人得益,有人受氣。是的,比趣味,他怎麼比得過那些沒有任何框框約束的王小二們和千千萬萬的學童們。如果把技法上的功力這一條去掉,只講趣味,他楊達也將無立足之地。他忽然發現,自己雖是「平民書法」的提倡者,而此時只能和那些過去他認為保守的人們站在一起。

論辨正酣。和這場辯論息息相關的另一位主角王小二對此事毫不關心。王小二和書法一沾邊就淘得了第一桶金,而在他目前的生意經中,沒有書法這一條。用他的話來概括,書壇是「壇小,粥少」。此時他正忙於集資,為達達集團進軍快餐業緊張地準備著。打造中國的「麥當勞」,這才是他的雄心和關注點。當他被告知有人著文點名批評他「根本不懂書法藝術」時,他一笑置之,淡淡地說﹕「讓懂的人去爭吧。」「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的始作佣者張彬卻咽不下這口氣,他拍案而起,撰文反擊。文章不長,題為〈五百年後論英雄〉。他沒有從理論上來論述「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的前衛性和它的藝術史意義。張彬心裡很明白,由於立場不同,這裡並沒有誰勝誰負的問題。若從理論上闡釋自己的觀點,也不過是對牛談琴。此時,他只能訴諸歷史。他寫道,今後的歷史將記住二十世紀初中國書法界的兩件事,一是「普通人日常書寫記錄陳列」,一是這次X省書協常務理事會的這個決定。前者將會被認為是中國書法在二十一世紀初發生的一次重要的觀念革新,它給了清季碑學以來瀰漫的古董主義一次有力的批判性衝擊。後者將會被歷史記錄為抱殘守缺的人們對書法觀念革新的一個反彈。張彬聲稱,他的這篇文章是為當代普通人書寫作為藝術嘗試活動在二十一世紀初的過早夭折而撰寫的墓志銘。因為,在這場論辨之後,普通人的書寫將很難再次出現在中國書壇的任何重要展覽中。他在文章中引用了一位詩人的名言﹕「歷史是公正的,但歷史需要時間。」文章最後庄重地宣稱,「五百年、或一千年後,二十一世紀初的普通人書跡將最終和中國歷史上的漢簡和敦煌卷子上的遺迹一樣,彪炳中國書法史冊。」

圖片來自網路,與內容無關!

文:白謙慎

白謙慎,美國波士頓大學藝術史系教授。他研究中國書法:從傅山入手,討論中國書法的嬗變;從重慶鄉野一個理髮店的招牌,引出對有關書法經典問題的獨特思考。研究之餘,白先生自己也寫,一筆小楷溫潤精絕。對於書法為何從鼎盛走向衰落、如何看待當下的書法比賽、書法有無可能再次復興——他有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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