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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往熱海的列車

早上十點半,東京地鐵的高峰期剛過,在車站等待一輛開往熱海的列車。

車站的人很稀少。有那種典型的日本理科男生。帥氣,而又誠懇,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有禮的謙讓和羞澀,可是,你又是一句話也聽不懂他的。

上班族女生,不知為什麼那天並沒有去上班。和你一起站在等待去熱海的列車的站台上。這是星期二啊我想。可是見她並沒有行李,面容也平常,神態也平靜。一樁兇殺案?我想。轉而又訕笑自己松本清張看的太多。

在電車上,駛過一輪又一輪藍色的景緻。是多麼對得起自己的晶狀體啊我想。那種濃度很高的藍色你曾經只是在小說里看到。然而它們此刻就是在你面前。

出了車站,上坡下坡,七拐八拐,終於找到那家較隱蔽的溫泉小客棧。穿和服的老闆娘徐徐拉開門,接過我的行李。我覺得自己彷彿《伊豆的舞女》中那個學生。

熱海的溫泉,躁熱而可愛。10月的天氣,因為溫泉,小旅館內也總是有蚊子飛翔。奇崛的蚊子包盯在你身上。突然之間,血被稀釋了。

泡溫泉泡久了,開始理解為什麼日本人總是喜歡泡澡的。在半山腰凸出的一塊露天溫泉里,幸運的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圓形寬敞的池子里,極目遠眺山上竹林和聽風吹過的沙沙的聲音。清新到死的空氣。那一刻,我不知道這除了天人合一還能形容為什麼。

江國香織在《寂寞東京塔》里說,年齡越大,女人就會越天真。我在溫泉旅館見到的女性,有種傳奇感。總覺得她們有點像近年懸疑劇中廣末涼子的那種感覺。不是年輕時的她,而是略歲月些的她。優雅、有一絲魚尾紋、永遠不讓人看到不化妝的自己。

她們往往能因一份最合口味的厚蛋燒,從心底發出純真、美好的笑。在窄小的旅館飯廳內,每個人的桌子都挨得非常近。每次都像和一群人一起吃飯的感覺。因此,你不覺得你在「一個人旅行」。這是我喜歡日本行走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這個國家有太多一個人吃飯,所以,無論在任何餐廳,你獨自進食,都是一件堂而皇之極其自然的事。

沒有人會覺得你孤獨。

餐館

晚上,在一個人的溫泉內,緩緩喝一杯紅酒。遠處的星星依稀閃爍,它們無比懂你。

日本泡湯文化這麼盛行,或許可以從《源氏物語》開始講起。源氏公子最喜歡女子出浴後如出水芙蓉的嬌嫩和鮮活。江戶時代的作家龍澤馬琴,也著有《浮世風呂大意》。

下午泡溫泉也是一種享受。在熱海,除去溫泉旅館,偶爾走路遇見看得順眼的溫泉,我也會走進去。就這麼一泓水,配以紅楓垂櫻和山水庭院。坐在這一池水中,閉上眼,望著臉上的天際。暖色的方木橫亘在池塘,一叢水仙在遠處煙雨中開放。偶爾一兩隻寒鴉飛過。池沿,放著一壺冰鎮的日本酒。喝下一口,真的覺得人生沒有什麼比這更放鬆身心的。

在熱海,溫泉旅館隨處可見

70多年前,川端康成在伊豆的林間小屋裡,寫了《伊豆的舞女》。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更讓我體會到深山溫泉那種飄渺的功效。當我們享用著別人的善意時我們又能回報些什麼,這是一件我時常思索的事。

在熱海,住在日式鄉間,尋找一間料理店就會變成一件異常困難的事。而我又討厭規劃,總是信步行走,本以為路上會出現什麼可愛的小店,卻總是一連幾十分鐘地走過成片成片的住宅區,沒有任何食物的影蹤。

行走間,偶爾遇見那種野生綠色藤蔓里透露出的牽牛花。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說,女子穿白綾單衣,外面加披紫色薄衣,最是清雅。

日本人為什麼喜歡紫色?

我不知道。只知道年少時,自己對紫色就是始終喜歡不起來。最不喜歡牽牛花。可是去年,在蘆屋一間畫廊,無來由看到一幅深紫色、構圖簡單的畫,卻突然發自內心地喜歡起來。甚而最後沒有考慮怎麼運上飛機地買下,也被同行人認為納罕。

租了箱根一處向海的庭院。一個晚上非常貴。可還是咬了咬牙。畢竟,一輩子能感受到這種直面太平洋的感覺,是不多的。

早晨,打開通向陽台的木質百葉門。一整個海洋的景色在眼裡融化。所以為什麼我們要賺錢?只是為了享受這一瞬間的美好。

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你也不一定看過庭院里的紫藤低垂或聆聽過傍晚時回蕩在城牆的鐘聲;不一定見過熱那亞米拉麥爾酒店的流光溢彩裝點著漆黑的海岸,或在羅馬的王子酒店吃過乳酪,你只有一座70年產權的房子。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太多事情,你錯過了。

熱海海岸線

喜歡三浦紫苑的《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它是一處平常的景象,可是又有著宏大的、我們所不可知的傳奇。為其間人性的溫暖而感動。但我潛意識裡意識到,或許我更企及的,是那種自由的、突破制度的感覺。

沒有人會羨慕「孤獨」。但所有人都會憧憬「自由」。當你一望無際地出於一種自己所希望的狀態在原野、平原之上,你不會感到孤獨更不會感到失望,你所能感到的,是一種自身的強大。

這就跟福山雅治的歌一樣,一切其實有種歲月感。

電影《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劇照

我曾看過一本攝影集。一個女生,將自己一年四季、幾乎每天的洗完碗的晾水架和餐具拍下照片。就這樣出了一本集子。顏色清淡、構圖簡單,但我就是無來由的喜歡。

也許它不是什麼驚濤駭浪的主題或苦大仇深的人性。可是這種平淡近自然,讓我驚艷。

下午,在東京租住的公寓里烤土司吃,蘸鮮黃色的桃子醬,是一個辭職創業的主婦自己的家制產品。下北澤空氣的清爽的風。在陽台上,衣服透露出清新洗衣粉的味道。

室內,榻榻米的馨香中,穿著白色寬大毛衣、深灰色毛線襪、暖氣開得頗足。這樣的小日子是能讓人感到平常的欣喜的。是不為人知的快樂。

《和歌子酒》中說,鹽烤三文魚和日本酒是極配。不由也這樣試了一番。在9點的東京小酒館醺然了過去。

日本店主的那種熱情,讓你覺得是那種沒有私心的。是一種有距離的熱情。長期去一家住所附近的小店,他們會記得你的樣貌、你的喜好。但也並不是想搭訕你。沒有過多關心,但又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注視。

這種店,是一個單身食客所能希冀的最可能的美好。

做了一個很深沉的夢。夢裡,我們不能得到或業已失去的東西從潛意識中如火山熔岩般噴湧出來。醒來後,突然覺得悲涼,而窗外秋天,也同樣涼到徹骨。

整個深夜像秘密一般寂靜。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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