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白天的夜，靠站了

「無心之失的罪，用什麼去還？」

「追兇」這詞兒，國產名經常用，甚至連米拉.喬沃維奇的一部有關臉盲症的驚悚電影「人群中的臉」意譯都是「幻影追兇」，說著像一個系列，我偏向稱《白夜追兇》為「白夜」。以往理解的「白夜」，是一個組合詞，可能是重壓下的習得性無助，把夜晚活成了白天；又或是無處不在的探照燈追尋，亮了白晃晃的夜晚。而說起這部「白夜」，拆開各表，網友議論最多的莫過於兄弟二人誰為「白」，誰為「夜」。

若論身處時間，哥哥是白天沉穩的刑警，弟弟是夜裡放肆的社會人，可論人物，哥哥身上子夜冷冽的氣息濃郁得在青光白日都抹不開，弟弟活泛得像落在墳墓泥土上的第一粒光——哪兒能分得清，自2.13起，兩個人都在奔命，奔著那白天，能在雪地里撒野的勁兒去。

只不過弟弟沒命地扯著哥哥跑，哥哥瞞著弟弟戴著鐐銬跑。

案件第一個用的是犯罪心理的路子，手法血腥，罪犯心理畸形，其他懸疑網劇大多也有這麼一個獵奇開場，不新鮮。但當罪犯知道兩兄弟的秘密，三人對峙時，心下明了，這部劇的主線太強勢太扎眼，不若其他劇（包括部分美劇）中若隱若現的身份危機或是背後勢力，還是主角過去的陰影，或大開大合一個總分總形式，開頭一個與主人公有關未破解的懸案貫穿始終——「白夜」的主線是現在時，懸念一直都在，但危機卻不是漸漸顯現的，它是實體化的隨時隨地懸在兄弟主角脖子上的鍘刀，在躲避單元罪案中的子彈時，身邊人的探究眼神築成自上而下，讓其避無可避的玻璃罩。觀眾在探究案件的同時，也在留意同僚（對，周巡說你呢）解密兄弟身份的進度條，主線和案件像帶刺兒的雙生枝莖纏繞，扯得人肺疼，兩頭擔心不過來。

但即使如此，案子也沒有被沒了光芒，如果說前幾個案件或多或少會有些熟悉之感，那任迪的綁架案確實讓人眼前一亮。「受害者」「加害者」身份變形玩得得心應手，「懲罰者」「反叛者」的人設都能套一遭，這一出變形記形成一個疊層相持不下的態勢，一環咬著一環，狐狸叼著狗的頸，威脅獵人射殺偷了幼崽的狼。劇里挺多這種情況，周巡驅車跟蹤葉方舟時也是這麼個一帶多的模子。

「……郭朋的帽子是你給你弟弟戴上的。」如果說外賣小哥一案哥哥被槍指著，心生一計飆演技，混淆視聽是初顯兩兄弟身份把戲的亮點，那綁架案最後的這一句話卻是任迪這個人物完成深層次終極變形的節點，除了表面劇情上的受害者家屬和第二位綁架者的身份，她還有一個自己急於抹殺無法否認的第一位「加害者」的烙印。

任迪在情緒全面崩潰的同時，旁觀者周身暖意，凝成一聲嘆息。

這部劇的攝影多次運用俯視，全知視角，導演也是比較任性的，經常人物小景別談話對著對著就扯出一個刁鑽的拍攝角度，翰彬解決黃山那塊的「幫朋友一個忙」，愣是拍出一個第三者視角的位置，看得我心生疑竇，以為有什麼伏筆，當然也只能下季揭曉了。但劇中的剪輯節奏真是踩點精準，打鬥戲的流暢一氣呵成暫且按下不表，劇終第三十二集周巡告白，八分鐘的獨角戲，王瀧正靠台詞功底硬是把這段撐得足足的，半分不多，情緒小動作恰到好處，念錯詞和煙頭掉衣服上的臨場反應也是極其自然，可這段告白如果沒有精準的剪輯把控節奏，再完美的演技也得空，畢竟不是對著鏡頭錄證詞，景別的切換，情緒的渲染，可以說這段獨白讓我看得很是享受，而大段獨白也交代了兩人的過往，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周巡這個人物對關宏峰的態度與情感，使兩人的互動對視回想起更為水到渠成，演員的演繹中遊離著流於日常的情緒光點。

「十五年……（操），我居然沒有交下你這個朋友。」

王老師盡愛改台詞加髒話，這是改得最扎心的一次，告白的接收者是關，可到底也是說給自個兒聽的自語。編劇在進度條最著急的最後一段來這一出，文字性填補回憶，要說這也是最後一集個人極喜歡的一點。「白夜」不懼於留白，哥哥陷害弟弟時的內心活動；兄弟交換的實際情況；周巡關宏峰十五年前的相遇，把握節奏不拖沓，留白不多不少，比起其他劇中恨不得配上旁白的場外解說般的劇情表現，這種在完成邏輯情節搭建後留給觀眾「補圓」的開放式理解或文字衍生的想像，實際是比直接畫面內容更具深意的。不過想到有網友說周隊醞釀三十二集的肺腑之言，還表錯了人

看劇那會兒，彈幕沒關，看到有人說是哥哥陷害的弟弟，還是外賣小哥那第一個案子呢，我暗想：盡胡咧咧。因為那時哥哥的人設是理智敏銳，正直又具有保護欲的兄長形象，對，他就是個沒啥大太陽的陰雨天，兄弟身份就是哥哥手裡一俄羅斯套娃，想什麼時候揭一個，就能給揭一個。

等看久了就發現，哥哥是在走鋼絲——外賣單面不改色錯誤引導，撕掉法醫姐姐孕檢報告並言語中將法醫推向對立面（「是在試探我們啊」），關宏峰的絕對理智，使他的情緒雲圖甚至帶上了些許「非人」的特質，面對弟弟的憤怒不回答，不解釋，不承認，不否認，甚至最後「你想怎樣」，「你能怎樣」彷佛遊離於人際常規情感之外，可他不是漠然，只是無謂。哥哥是一個典型的結論主義者，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達成的結果最為重要，孰輕孰重，最優方案，一眼即明。在三十集看完後，我和朋友猜到了結局，討論劇情時說出我的理解：關宏峰在決定陷害他弟時，肯定不是無所謂，但也沒多糾結。可同樣，如果條件反過來，關宏宇是最優選項，那他也能直接給自己銬上。

人的情感是世上最難預知的變數，能擁有剔除情感直達結論的行動力，需要練多久......就是這麼個人，最後弟弟卻把他看了個透徹，按照他的思維理解他的意圖，撞他的鬼，踏他的鬼途。這夜既然趟了，那就走完吧。

一胎雙生多有意思，一不小心，我就活成了你。

原圖作者@lin_fml

本來文名想取「深淵」，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但後來想想「白夜」作為雙男主的劇集，從來都不是凝視深淵這樣的獨角戲。獨自凝望太過寂寥，臨淵一瞥，便是和自己一樣的面容。劇中從頭至尾，人性在濃夜中點成微亮的光，就像老闆娘吧台倒立著的被擦拭剔透的高腳酒杯，手指輕撥出人生的響，格蘭菲迪傾倒，一杯酒，就是一個故事。

開往白天的夜，到現在還不是終點，但也得靠個站。

先歇歇，待夜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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